情與故人歸第 3 章 ☆、相識
與那富家子弟的拼酒大會小仙女狀似輕松獲勝,然待我目見那地面上堆積如山的空酒壇之時,方知事情并不簡單。那富家子弟倒也有些本事,之前欲将紅蕊灌醉也是有備而來,之後還能與小仙女堅持到這般地步,也是不凡。
待小仙女飛起一腳将那富家子弟踹出百花樓之後,房間主人紅蕊方一臉無奈地攔住正徑自往嘴裏灌酒的小仙女說道:“妹妹夠了,我知道妹妹這麽做是為姐姐打抱不平,然即便妹妹是海量,與男子定下這等賭約也太過魯莽了,若是有個萬一,妹妹當如何是好?”
聞罷這話,小仙女放下手中酒壇,一手抵在那酒壇邊緣支着下颌,眼睛未曾望向在場的衆人,而是投向不知名的地方,自顧自道句:“其實本仙女希望能有那麽一次,讓本仙女喝醉一回,體會何為醉酒的滋味……”
衆人聞罷這話大感意外。
小仙女又道,面上難得地流露出幾許傷感:“本仙女之前說過吧,本仙女的爹是酒仙,本仙女從小就是看着老爹喝酒長大的。本仙女的酒量就是拜他所賜。他常說,越痛苦的時候就越想喝醉,以為喝醉就能忘記一切,抑或喝醉了就能看見那個人回來了,哪怕是能醉一次也好……不想卻是越喝越清醒,清醒到他無數次想起和那人一道喝酒的日子……所以我想喝醉的滋味一定很棒,能令他至今念念不忘……”
聽罷這話,我心裏好奇頓生,忙不得出聲問道:“不知姑娘令尊是何方高人?”
小仙女聞言,向我這方望來,聳了聳肩,随口答了句:“本仙女的爹是天外雲海第一俊男。”語氣一本正經,并不似玩笑之語。
衆人聽罷啞然失笑。
只不及我再問,小仙女又道:“不過之前多謝你開口幫紅蕊姐姐說話。”
紅蕊聞言亦轉身對我福了一禮:“紅蕊多謝衛公子仗義執言。”
小仙女聽罷接口道:“你們認識?”
我答道:“在下衛采,之前有幸于百花樓欣賞紅蕊姑娘那精妙無雙的舞姿。”說罷又轉向小仙女問道,“姑娘既不肯告知令尊乃何方神聖,在下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小仙女則道:“看在你之前相助紅蕊姐姐的份上,本仙女便告訴你吧,本仙女姓樓名卉。”
“樓卉?”我聽罷于心下暗忖,“卉,亦花亦草,取這等名字,當真乃奇人!”
自那日與小仙女相識之後,我便日日前往百花樓與之相會。我方知她并非這長安人氏,甚至并非中原人氏,來這百花樓只為有個落腳之處便于喝酒,偶或大發慈悲下場演奏以娛賓客。身上謎團重重,令人捉摸不透。
那一日,我正陪她在紅蕊房中喝酒,我酒量欠佳,唯有敬陪末座,與她斟酒,只她倒也并不需要,往往拾壇豪飲,舉止之間并無深閨之女的羞澀局促,仿若男兒,與她一道之時,會恍惚生出我們之間并無男女之別之感。
彼時我們正談論“萬物之別”之時,我心生一念,憶起之前我們相識之初,于醉香樓首次見到她之時,周遭圍觀她的看客們眼中暗藏的芥蒂,即便她貌美無雙、為人仗義,人卻依舊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異樣眼光加諸于她身上。遂不禁開口問道:“樓卉姑娘,在下有一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她聽罷随口道句:“你說。”
我方道:“我見姑娘發色異于常人,姑娘孤身一人行走江湖,還是莫要太過與人有異的好,以免陡生是非……”
不料她卻答:“這些日子以來,我以為你會與尋常世人不同,不想卻仍是些世俗之見……”
我本好意提醒,不想卻被她搶白一通,我驚道:“此話怎講?”
她對曰:“爹常說世人愚見,方才将萬物分為仙神人魔幾類,進而排斥貶低異己,擡高己我,最終不過畫地為牢、作繭自縛;若當真秉持衆生平等之念,又何必自設藩籬,将自己與他人隔在界限兩端,在意對方是人還是魔?所以老爹從來不去區分他人所有是清氣還是濁氣……”說着頓了頓,又接着道,“本仙女是仙,自小在仙界長大,發色傳自老爹,然自本仙女來到人界之後,又何嘗在意過你們與我是不同的?”
此話一出,我登時啞口無言。
正待我細細尋思這話之時,便聞從樓下傳來一陣清雅的琴音,正是小仙女常彈的那曲《流雲奔壑》。卻說小仙女平素為人雖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琴技卻是不賴,竟遠勝于世間尋常琴師。我曾問她此技是否亦蒙她那神通廣大的仙人父親傳授,未想她卻答她父親不懂琴技,只将這《流雲奔壑》的曲調谙熟于心。她的琴技是天賦,幼時得先生點播琴技,竟一夕頓悟、無師自通。我聞罷這話,登時驚為天人,暗道若非令尊之故,只怕令堂更是高人,然遺憾的是至今為止,她雖多有提起她父親,卻從未提過她母親,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而此番小仙女聞罷這琴音,頓時不顧三七二十一地閃身沖了出去,我只得緊随其後,以防她又輕易與人打架動粗。只見她從二樓飛身而下,一腳踹翻了一道屏風,那掩于屏風之後彈琴的人便露出身形來。甫一見此人,我便知此人絕非等閑之輩。此人生有一頭深紫色長卷發,顯而易見并非尋常人等,渾身上下流轉的氣息非清非濁,神秘莫測,舉手投足更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更兼面罩面具掩其真容,令人更添遐想。而之前他所彈奏的一段琴音,雖不多時便為小仙女打斷,我卻仍能從那琴音之中明辨出二者的不同,非關二者技藝之高下,單就境界而言,若說小仙女的琴曲宛如小橋流水、桃紅柳綠,令人只覺如在目前,則此人之曲則仿若空山幽谷、深林暗流,隐隐可聞卻難以靠近,令我對此人的身份更感好奇。
斯須之間我的腦中雖閃過此念,然事件的主人卻對此毫無所覺,惟對跟前這名不見經傳的琴師能奏出自己那引以為傲的琴曲心生不滿,正欲對跟前之人發難,不料對方卻是從容不迫,似是對此等事早已見慣不怪、駕輕就熟。只見他停下彈奏,輕輕一句“獻醜了”便平息了小仙女的怒氣,轉而另言他事,此番卻是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姑娘師從何人?從何處習得這琴曲?”
小仙女倒也直爽,如實答道:“家裏酒仙老爹教的。”
此話一出,我便目見跟前琴師那未被面具遮蓋的嘴角輕輕上揚,随後更是興致勃勃地詢問小仙女名姓,只這回小仙女的回答卻在我意料之外,她似是遲疑了片晌,随後方答:“本仙女名喚紫卉。”
我與周遭聞罷此言之人的震驚不必贅述,卻見跟前的琴師的嘴角又微微上揚了一個弧度,彎出一抹淡笑,對曰:“你父親,這些年,過得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