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與故人歸第 2 章 ☆、仙女
我第一次見到小仙女,是在長安的醉香樓。
我難得地離開京城一回,前往千裏之外的長安游玩,彼時正坐在醉香樓二樓正中臨窗的位置,這裏的觀景視野最佳,一面慢品醉香樓的名酒醉金迷一面靜聽身側不遠處的幾名閑客談論長安城的坊間八卦。只聽其中一人開口說道:“諸位可知現下長安城的風雲人物姓甚名誰?”
他對面一人随即接話道:“诶,雖不知她姓甚名誰,李兄說的莫非正是近日裏蜚聲百花樓的‘小仙女’?”
那李姓之人聞言“啪”的一聲将展開的撰扇收攏,往掌心一敲,對曰:“不錯,正是此人。據聞此女不單容貌絕世、琴技無雙,且身手過人、武藝出衆,更兼生有一副古道熱腸,素來最好打抱不平……”
另一人則到:“這我知道!聽說不久之前前來長安的商隊屢遭打劫,地點正是在城郊。這幹劫匪拉幫結夥,更與官府勾結,總能提前得知官府繳賊之信進而逃之夭夭。直到為小仙女聞知此事,單憑一己之力,單槍匹馬地将一幹賊衆擒獲。此事一出,登時阖城震驚,與其稱她為仙女,不如稱其為俠女……”
李姓之人聞罷颔首以示贊同,随即又頗為遺憾地搖首補充一句道:“惟可惜之事便是到目前為止,我們尚不知此女名姓來歷……”
正說着,便又聞一個人聲傳來,驚道:“快看,那人正是小仙女!”
我聽罷,随即循聲向那人所指之處望去,彼時所見令我終身難忘。我雖閱人無數,然亦從未見過世間有哪一名女子的登場是如此這般。只見從長街的兩側,無數百姓引頸而望,我順着衆人的眼光望去,只見在長街的盡頭,一身着青衫的銀發女子款款而來,毫無尋常深閨女子那般低眉斂目、羞于抛頭露面之态,反倒是手持一酒葫蘆,一路仰天暢飲而來,似是對自己這一行徑所吸引的目光毫無覺察。我又随之轉而将目光投向那幹圍觀的閑人,只見個個眼中流露出的無外乎是欣賞并了豔羨的情愫,然而亦不缺別樣的意味,更多的則是忌憚與猜疑,那是來自于人對于與己有異之人的隔閡與排斥。見她如此大搖大擺、毫無顧忌而來,難道她不知自己的舉止早已引來衆人的非議?念及于此,我內心對此女更感好奇。
之後所料未及之事陡然生出,正值小仙女路徑醉香樓門首之時,店裏的夥計正堆疊着幾只高腳凳踩在上面拆換老舊腐朽的酒店招牌。不提防那夥計用力不均致令高腳凳失去平衡,在幾次驚心動魄的搖晃之下終于倒塌,那夥計就此從半空之中跌落。正當衆人以為那夥計鐵定要摔個四腳朝天、半死不活之時,卻見恰巧路過的小仙女将手中酒壺一抛,與此同時,腳下駐足旋身,另一手拾起倚靠在門廊一旁的木制門栓駐地一支,便将那夥計跌落的身軀攔下。随後又松手将門栓一放,原先持酒壺的一手舉高,不早不遲地接下掉落的酒壺,口中還不忘落下一句“你就不用感謝本仙女的大恩大德了”。只話還未落,小仙女已擡首将目光投向頭頂正上方那新裝上的空白的大匾,頓時興之所至,只見她嘴角調皮地上揚,随即足下運勁,幾段飛踢将跌落一地的高腳凳重新壘正疊高,腳下一躍,三兩步躍至腳凳頂端站定,從二樓欄杆後站着的夥計手中奪過羊毫,皓腕翻飛,筆走龍蛇,只頃刻間便于匾上寫畢三個篆字,酣暢淋漓、潇灑恣肆,正是百年酒樓那金字招牌“醉香樓”。寫罷,滿意地将筆一扔,在周遭衆人錯愕的眼光之中飛身而下,頻頻颔首,神情頗為自得。
那酒樓的老板呆立半晌,方才回過神來,抹着一臉油汗幹笑着迎上前來,指手畫腳地示意着那招牌,對小仙女說道:“這、這姑娘……雖說之前姑娘仗義出手救下我店的夥計,我等感激不盡,但這、這招牌……”
小仙女聞言滿不在乎地問道:“這招牌怎麽了?”
那酒樓老板抹了一把汗,方讪讪地低聲解釋一句道:“我們店這招牌本打算請書聖揮毫,不想卻被姑娘你‘捷足先登’,這要如何是好?”
小仙女一聽這話登時惱了,将雙手叉腰,提高了嗓音嗔了句:“你的意思是本仙女這字還委屈了你們不成?本仙女這字可是本仙女的爹自小手把手教授的,見過之人無不拍手稱道,那什麽書聖還是書神的哪有本仙女厲害?”
那老板對曰:“話并非這般說……”
之後老板尚還嘟囔着什麽我已經聽不見,我一面欣賞着寫滿一臉不耐煩表情的小仙女,一面暗忖道:“不說其他,身為一介女流,她能有這般字跡,潇灑處不壓谪仙,豪邁處更勝男兒,已實數難能可貴。若非世人皆慕虛名,這‘醉香樓’三字,倒并不輸給所謂的‘書聖書神’……”
正當我暗自忖度之時,又見從長街的那頭急火火奔來一丫鬟裝扮之人,喚住小仙女交頭接耳地說了兩句後便一道亟亟離開了。我因了之前嘗有前往百花樓尋芳獵豔之經歷,遂識得那丫鬟正是百花樓頭牌紅蕊的心腹丫鬟,此番緊趕慢趕地前來尋人,不知是否是紅蕊出了甚事。自此番見過小仙女之後,我對她的好奇之心已難以抑制,我随即起身,草草留下一錠銀子便就此離開百花樓,往二女離去的方向追去。
待我趕到百花樓之時,正目見小仙女前腳将将踏入百花樓的大門,我亦随之緊跟而上。此番只見百花樓之內已亂成了一鍋粥,樓上紅蕊房的門外,已是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閑人看客。而先我一步的小仙女見狀,早已足下生風,一躍而起飛身上了二樓,一面使力推開門外擁堵的衆人擠進了房中。
我也随之在人群之後引頸而望,只見紅蕊房中正坐着一渾身堆着绫羅綢緞、閃着寶氣珠光的年輕子弟,正不耐地擡着下颚從上斜睨着衆人,一面嗔道:“來這處尋樂子不就是為了飲酒取樂?既入了青樓,還裝什麽黃花大閨女敗壞老子的性子?又沒少你銀子!……”
一旁的老鸨忙不疊賠笑道:“大爺說的是,可之前紅蕊已陪大爺飲了兩個時辰的酒,實在是不勝酒力,大爺可否高擡貴手,令小的給大爺另換了姑娘來伺候?”
那子弟卻道:“不成,大爺我給了銀子就是為了紅蕊而來,其他庸脂俗粉也配?”
我見罷此景,也難得地生出憐香惜玉之心,又欲在小仙女跟前表現一回,便也出聲勸了句:“這位兄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女此物,豈非正當欣賞,又何必為難呢?紅蕊姑娘既為這百花樓的頭牌,在長安亦是久負盛名,兄臺何不成其美意?”
此話一出,紅蕊便向我投來感激的目光。
此番不待那子弟再言,便聞一個聲音伴着一個碧影閃進了屋來,在道:“要拼酒是吧,本仙女奉陪到底!”
話音落下,那子弟便見跟前驀然出現一青衫女子,亭亭玉立、顧盼生姿,便是一旁的紅蕊與之相較,亦黯然失色。那富家子弟乍見之下驚為天人,然再度審視,卻見這姑娘一頭銀絲一雙銀瞳,分明并非常人,便又心生退卻之意,敬而遠之,他開口問道:“你、你待怎樣?”
小仙女自顧自于那富家子弟對面坐下,一手撈過地上将将開啓的酒壇說道:“陪你喝酒啊!你既然那般想同人喝酒,本仙女便大發慈悲,跟你比試一番,先倒下的人要脫了上衣倒立着走出百花樓,本仙女也不例外。如何,接受不接受?”
那富家子弟一聽這話樂了,笑嗔道:“此話當真?脫了衣服倒立着走出去?你一個女兒家的,名節要是不要?”
小仙女笑曰:“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本仙女的爹可是酒仙,娘千杯不醉,本仙女自五歲起便替爹擡酒,八歲開始伺候爹喝酒,十歲之後陪爹對飲,本仙女從未喝醉過。”說着将拎着酒壇的一手翻了翻,接着道句,“而在我們家,喝酒都是用壇的~”
那富家子弟被這話激起了幾分意氣,将牙一咬,恨恨說道:“大爺我也不是吃素的,大爺今日就奉陪到底,到時可別怪大爺我不知道憐香惜玉!……”
不料小仙女聞罷這話,不過将柳眉一挑,不耐對曰:“啰嗦什麽?成日裏将‘本大爺’挂在嘴上的人只有本仙女的爹,至于你,還不配!”
那子弟聞言,怒從心起,恨得咬牙切齒,直嚷嚷着令老鸨将百花樓的美酒通通搬來。那老鸨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對小仙女暗地裏嘀咕一句道“還請手下留情”。我見罷此景,閑閑撐開撰扇,作壁上觀。至于之後的過程則無需贅述,不多久之後,只見那富家子弟的身軀從紅蕊房的窗口橫飛而出,上身□□,頭腫如豬,臉上還留着一塊清晰的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