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俠影錄第 46 章 (2)

霞道:“油嘴滑舌,不再和你說笑了,咱們快去見酋長。”

張、雲二人駿馬雕鞍,舉止不凡,早就引人注意,走進峽谷便有人跑去報告酋長,說是有如此這般的兩個陌生人進來。雲蕾在前帶引,到了酋長門前說出來意,立刻有人進去通報,酋長門前,張燈結彩,顯然是招待着貴賓。張丹楓等了一陣,酋長便派人喚他們進去。

張、雲二人将馬匹交給下人料理,便随着“哈那”(替酋長管事的仆人)進去。哈那将他們帶進一間房子,房中燒着兩個“火炕”,暖融融一室如春,哈那請他們“上炕”(北方習俗,每到冬天在土炕之下燒火,燃料或是馬糞或是煤炭,此炕可作睡床,有客人來時,便請他們坐在炕上取暖。),說道:“酋長正在前廳招待賓客,吩咐你們在此等候,他叫‘吹忠’來接待你們,有什麽事情,可以和‘吹忠’說。”吹忠乃是一個部落中的“法師”,權力僅在酋長之下,酋長派吹忠來接待他們,已算是十分看重。

雲蕾急于想見酋長問母親的消息,聽說酋長不能接見他們甚是失望,聽到外面馬嘶之聲,正是張丹楓和自己那兩匹馬的叫聲,不覺想道:“不知這兩匹馬是不是我母親去照料?呀,我們在這暖和的房子裏做酋長的賓客,她卻在馬廄裏替我們飼馬。”心中郁郁不樂,坐在炕上,不發一言。

張丹楓卻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招待他們的那個“哈那”聊天。張丹楓問道:“酋長招待什麽賓客?”哈那道:“聽說是也先的使者。”張丹楓道:“他們不是早就來了嗎?”哈那答道:“是呀,他們已經來了七天。”張丹楓道:“那麽為何現在才盛筵招待?”哈那支支吾吾,欲說不說。張丹楓微微一笑摸出一錠金子,道:“你在這裏辛苦了,這錠金子送給你買酒喝。”哈那替酋長管事,平時所得的賞賜最多是一兩錠小銀,幾曾見過這麽大的一塊金子?禁不住眉開眼笑,接過金子,連連道謝,不待張丹楓再問,便自行告訴他道:“聽說今天酋長準備和也先訂盟,現在外面盛筵招待,恐怕就要舉行儀式。”

張丹楓心中一驚,暗道:“幸喜來快一步。”酋長指定來接待他們的那位“吹忠”還未見到,張丹楓忽然站起來說道:“那麽真是巧極了,我們也是太師派來的人,正好趕得及見見他們。我們的太師見他們久不回來,所以派我們來問訊呢。”又掏出兩錠金子,道:“請你代我們獻給吹忠,作為敬神的禮金。請他不必等候我們了。明日我再去拜會他。”哈那見張丹楓出手闊綽之極,心道:“敢情他們真是也先派來的人,要不然哪有這樣闊氣。”便道:“那麽我請示酋長,叫他派人帶你進去。”張丹楓道:“不必再驚動這麽多人了,我們自己會進去。你還要在這裏等候吹忠呢。”問明前廳所在,不待分說,便和雲蕾跨出房門。哈那受了張丹楓的金子,又被他拿話唬着竟然不敢攔阻。

張丹楓和雲蕾走出房門,急奔向前廳,酋長家中的仆人不知他們的來歷,只道是酋長請來的,都沒有阻攔。兩人一直走進客廳,只見裏面燭光明亮,酋長正在向兩位貴人敬酒。

驟然之間,見張丹楓與雲蕾走進,廳上諸人,無不相顧詫異,也先的使者見這兩人衣服華麗,器宇不凡,以為是酋長邀請來的賓客,被張丹楓眼光一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點首為禮。酋長因此也誤會他們是貴賓的友人,走上前去迎接。

張丹楓微微一笑,将一封信遞給酋長,未待酋長發問,又将那件碧玉珊瑚與寶石獅子,取了出來,放在桌上,這兩件東西是皇帝随身所攜帶的大內奇珍,一取出來,毫光四射,端的非同小可,酋長眼都定了。只聽得張丹楓微笑說道:“這點薄禮,敝主人請酋長一定要賞面收下。”酋長道:“怎敢當太師再賜重禮。”他還以為送禮的是也先,一看那信,只見具名的乃是阿刺知院,吃了一驚,尴尬之極。張丹楓朗聲說道:“敝上請王爺即答盟約,共擊也先!”

此言一出也先的兩個使者又驚又怒,登時跳起來道:“你是何人?”張丹楓道:“咱們都是同行,你們是也先的使者,我是阿刺的使者。”也先的使者怒道:“你敢來破壞咱們的盟約。請王爺發命令,将這兩人擒下,獻給太師。”酋長躊躇不決,張丹楓笑道:“請王爺三思而行。也先虎狼之性,吞并了阿刺之後,你焉能獨存?”也先的使者喝道:“你這□好生大膽,竟敢公然挑拔,诋毀太師,王爺請速下令,将這兩人擒下了。”酋長見那兩個也先使者跋扈非常再三催促,心中不悅,冷冷說道:“我自有分數。不勞兩位費神。”張丹楓又微笑說道:“目下情勢,也先兵強,阿刺力弱,助強抑弱事情甚易。不過呀,王爺可有否想到:力強者難以抗衡,力弱者易于相處麽?”酋長心中一怔:這正是他七日以來,遲遲未答複也先訂盟的原因。這時一聽張丹楓這兩句話,有如被利針刺了一下,冷汗直流,暗自思量:“此話說得當真不錯!也先兵力比我強數倍,事成之後,他若一旦反臉,我是毫無辦法抵擋。阿刺兵力與我差不多,他要聯合各族酋長共抗也先,那麽事成之後,彼此還可相安,各保疆土。”

也先的兩個使者見酋長眼光閃爍,顯得心思不定,又急又怒,生怕有變,這兩人都是也無帳下的武官,刀法甚精,一時氣起,不待思量,便雙雙拔刀來斬張丹楓。張丹楓做了一個鬼臉,把手一引,輕輕一閃,閃到酋長背後,那兩口刀收勢不及幾乎砍到酋長身上。酋長勃然大怒,喝道:“給我拿下這兩個兇徒!”也先的兩個使者怒道:“誰敢拿我?”呼呼兩刀将酋長衛士的兵刃打飛,就想闖出廳去,陡然間忽覺腿彎一麻,不由自己地屈膝跪倒在張丹楓面前,張丹楓笑道:“何故如此前倨而後恭?”酋長的衛士搶上前來,一下就把這兩名使者踢翻綁個結實。這兩個使者糊裏糊塗,被人擒了,還不知道這是張丹楓的暗算。

酋長命令衛士将也先的兩個使者帶下,關禁起來,毅然說道:“好,我與你們的知院訂盟。”他雖然畏懼也先,但事到如今,勢成騎虎,也不由他不與阿刺聯盟,以圖自保了。

張丹楓與酋長當下歃血為盟,雲蕾在旁邊看得暗暗發笑,心道:“丹楓真是神妙莫測,古怪之極!他假冒阿刺的使者,居騙得酋長這麽相信。”其實張丹楓早已料到有今日之事,在托黑摩诃帶信之時,已将訂劃寫在羊皮之上托他交給阿刺了,這盟約阿刺将來必然承認,所以他這使者倒并不是純屬假冒。

訂盟之後,酋長就用酒席招待他們。雲蕾心急如焚,想起母親,酒難下咽,客套一番之後,急忙問道:“請問王爺,有沒有這樣一位飼馬的老大娘?”将母親形貌,憑自己的記憶,約略描述。酋長見貴客忽然問起一位飼馬的大娘,十分驚詫,想了一想,說道:“好像有這麽一個人,我也記不清楚了。待我問問管理馬房的哈那。”

片刻之後,管理馬房的哈那已被酋長傳來,雲蕾又問了一遍,哈那搔首思索,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不錯,是有這樣的一位老大娘。”雲蕾大喜,急道:“請那位老大娘出來,我們渴欲與她一見。”雲蕾本想說明這老大娘就是她的母親,但話到口邊卻又忍着,想等到相認之後,再向酋長說明原委免得酋長難為情。

那管馬房的哈那又搔了搔頭,半晌說道:“這位老大娘到府中飼馬,那是七年前之事了,嗯,她現在--”雲蕾心頭一跳,叫道:“她現在怎麽了?”哈那驚異之極,看了雲蕾一眼道:“她現在已不在這兒了。三年前她離開這兒,聽說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嗯,她的境遇很是悲慘,不過嘛,現在聽說倒好了點兒。”

哈那絮絮不休地還待說那老大娘的事情,雲蕾站起來道:“好,我們現在就想去見那位老大娘,王爺,咱們告辭了。”酋長和哈那都是驚詫之極,格于禮節,不便向貴賓盤問。酋長道:“要我派人給你帶路嗎?”雲蕾道:“我自己認得。”匆匆一禮,便與張丹楓告辭出門。等他們去了之後,管馬房的那位哈那才想起雲蕾的面貌和那位老大娘甚為相似。

雲蕾和張丹楓取了馬匹,覓路前往,一路上雲蕾默不作聲神情興奮之極,淚珠滴了下來,揩幹了一次又滴一次。走了一陣,雲蕾猛地勒往馬□,道:“轉過這條小溪,前面那家黃土泥房就是我的家了。唉,門前的梅花還是像舊時一樣。山坡後的松樹也還沒有斬伐,小時候媽媽常在松林裏唱歌給我聽。”張丹楓跳下馬來,一笑道:“苦盡甘來,伯母今天見到你,不知該多高興呢!”

雲蕾望見家門,心中無限辛酸,倏時間,兒時情事,都一一湧上心頭,不自覺地唱起小時候母親教她的牧羊小調:

我随着媽媽去牧羊,

羊兒吃草吃得歡,

山坡的花兒開得香,

媽媽的歌兒唱得響,

我的小心肝真歡暢。

哎呀,天邊盤旋着大兀鷹,

它要抓去咱們的小綿羊,

小綿羊躲躲閃閃真可憐。

不要怕呀,我的小心肝,

小綿羊靠在母親身旁,

你也靠着親娘,

哪一處地方都沒有母親的身邊安全。

兀鷹抓不去小綿羊,

也沒有誰能搶去我的小心肝。

雲蕾一邊唱一邊走近家門,張丹楓眼角也不覺潤濕了。忽聽得呀的一聲,那兩扇破門忽地打開,一個包着頭巾的蒙古大娘走了出來,顏容憔悴,兩只眼睛眯成一條縫,衣裳雖然還算幹淨,但卻釘上無數補釘。雲蕾淚如泉湧,飛奔上前,抱着那個大娘。那老大娘淚下如雨,攬着雲蕾,顫聲叫道:“我等了十年了,真的是你嗎?我的小心肝!”雲蕾咽淚笑道:“娘,是我呀,你看不見我嗎?”那老大娘道:“湊近一點讓我瞧,啊,果然是我的小寶貝,小心肝!”可憐雲蕾的母親,當年因為她的丈夫和女兒突然夫蹤,哭得淚都幾乎幹了,視力模糊,雖尚未全盲,但在三尺之外,便只見一團黑影,她連女兒的面容都看不清楚了。

張丹楓心中無限難過,想道:“将這位善良的老大娘累成這個樣子,呀,這都是我家的罪過。”他一路來時,所想好的千言萬語,所想好的安慰她們母女的話,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只是茫然地走上前去。可是雲蕾和她的母親正在抱頭相哭好像竟然忘記了身邊還有張丹楓這個人。

這一瞬間,張丹楓只覺得比雲蕾還要加倍酸苦,忽聽得那老大娘叫道:“阿蕾的爹,你聽見了嗎?”屋內又走出一個人來,雲蕾擡頭一看,不覺呆了。

只見這人面上交叉着幾道傷痛,一跷一拐地走了出來,原來是跛了一足,頭發稀疏,一半斑白,衣裳也是破破爛爛,神氣極是駭人。雲蕾驟眼之間,幾乎認不出他是誰來,聽得母親喊他做“阿蕾的爹”,心頭蔔通一跳,這才從醜陋的顏容隐約看出她父親當年的面貌。正是:

艱難歷劫餘生在,父女重逢最斷腸。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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