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嘉賓他總在撩我第 34 章
第34章
擁抱 ◇
你看,小朋友有好好長大。
被少年推進玄關的時候, 青年還有點沒有反應過來。
他只是應了一個字而已,為什麽就被……弄到了這裏?
他的左眼透過紗布還能看到一切影影綽綽的光影,對方好像還是個小孩子, 個頭也不高。
青年的手碰到膝蓋上被那個少年放了的一團濕噠噠的東西。
自從出事之後, 他就不喜歡腿上放任何東西。
他有些惡劣的伸手将膝蓋上的東西推下去。
卻聽到一聲悶響。
——這不像是手碰到的雨衣的觸感。
少年的噠噠噠的腳步聲從樓上傳下來,他似乎懷裏抱着什麽,沒有手來推輪椅, 就背過身用身體用力推。
青年有些煩躁, 但良好的家教讓他剛才對那句脫口而出的「滾開」已經有些內疚, 現在是別人好心帶他來避雨,他不能把自己的壞脾氣發在毫不相幹的人身上。
更何況對方似乎還是個孩子。
青年感覺到輪椅後的力道,默默伸手轉動了輪椅往客廳走。
少年跟在輪椅後面, 眼睛很亮。
外面下着雨,黑壓壓的暗沉一片,房子客廳也昏暗壓抑, 通往二樓的樓梯就像是黑暗中張着嘴的怪物,随時等待着吞噬。
只不過輪椅上的青年看不見, 無所謂黑暗與否,也感覺不出這裏的怪異。
青年反省了自己的行為和态度,低聲道:“剛才的東西, 被我推到地上了,抱歉。”
他沒聽到少年的回答,只聽到了少年跑到玄關處的腳步聲,過了幾秒, 東西被放在茶幾上, 發出一聲響動。
青年于是沉默下來。
少年有些局促地站在旁邊, 過了一會兒, 輕輕地、試探性地,遞給青年一塊很大的幹浴巾。
青年被手中驟然多出的柔軟驚得手指一顫,将少年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伸出來的手吓收了回去。
發絲在往下滴着水,紗布緊緊貼在皮膚上,青年能感覺到不斷有濕潤的液體從上蜿蜒而下,從下颌落下來。
可能是雨,可能是血。
他擡手将浴巾扣在腦袋上,低着頭,脊背卻仍舊挺得筆直。
滾燙的液體混合着泛着微微紅色的雨水,不斷濺落在他放在身前的手背上,滾落到一邊沒入浴巾氤氲開濕潤的痕跡。
少年抱膝靠着沙發坐在冷硬的地面上,不說話,也不動作,靜靜縮着看向茶幾上的東西。
面前的茶幾上是封口散開的檔案袋,死亡證明和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戶口本散落出來,以及陌生的、他第一次接觸到的、自己的身份證。
雨聲和雷聲充斥在周圍,掩蓋住了所有悲傷的痕跡。
……
“謝謝。”
不知過了多久,青年略啞的聲音響起。
少年愣了一下,緩緩轉頭看向旁邊的青年,眼裏有些疑惑,但是他卻敏感地察覺到青年的态度變化,悄悄往靠近輪椅的方向挪了挪。
輪椅剛從外面回來,帶着雨水沖刷過的冰冷,但少年卻好像并不在意似的,自以為輕手輕腳地逐漸貼在青年輪椅的側面,整個人縮成一小團。
按下了手剎鍵才控制住輪椅不動的青年有些無奈。
但這麽大的房子裏只有一個少年,少年好像看上去也有些與平常人不太一樣——青年并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少年的出現讓他這些天來壓抑在心中的情緒驟然得到了釋放的空間。
在這裏,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沒有人知道他曾經發生了什麽,也沒有人會用憐憫又嘆息的語氣眼神對着他,也沒有被他從小當做母親一樣親近的嫂嫂歇斯底裏的質問。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青年緩緩拉下頭上的浴巾。
——是啊,為什麽死的,不是我呢。
“不開燈嗎?”青年再度出聲。
車禍中傷到的只是右眼,左眼并沒有什麽問題,他透過包紮的紗布,看不清房間裏的陳設。
少年終于意識到是在和他說話,眼神動了一下,微微直起身子:“亮不了。”
亮不了?
青年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大雨導致了停電吧。
找的話題沒有延續下去,青年也沒什麽心思再開口。
“你剛才……是故意嗎?”少年卻像是接收到什麽許可一樣,從一開始的默不作聲轉為主動發言,“淋雨,發燒,會死的。”
只不過開口說出的話,顯然不那麽令人愉悅。
青年并沒有生氣,只是淡淡說:“大概吧。”
少年很認真道:“不要死,很痛的。”
青年嗤笑一聲:“你試過?”
少年不出聲了。
“你家大人呢?”青年雙手交疊,在手背的遮擋下開啓了手環上的定位。
少年:“死了。”
頓了頓,少年補充道:“就在那。”
纖細的手指指向兩人前面幾步遠的地方,青年看不清,但卻聽得到,唇角一抿,再次道歉:“對不起。”
少年收回手,下巴抵在膝蓋上。
青年終于意識到這其中有些問題。
少年的行為舉止顯然不能算是一個正常的少年人,如果真的家裏大人都不在了的話,之後的生活絕對會成難題。
他正要開口再問什麽,少年卻又再次開口,問他:“外面的人,是什麽樣的?”
青年因為這個問題沉默了兩秒,然後道:“不知道。”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聰明的,傲氣的,天才的,但是遭遇慘禍之後他才明白,那不過是有人為他撐起了傘,沒有那層傘,他所引以為傲的驕傲和他人尊敬熱情的态度,曾經那個天之驕子的世界,都會瞬間分崩離析。
“哦。”
“你……多大了?”青年問。
“16。”
青年心中一沉。
國內孤兒院或者救助所的年齡都是十四歲以下的兒童,十五六歲已經默認具備了自理能力,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構來幫扶收容。
少年沒有在意青年的欲言又止,他依舊看着桌面上攤開的檔案袋和那些證件。
“她們說,我可以自己生活了。”
少年的嗓音仍舊因為長時間的沉默顯得沙啞喑澀,但他說出這句話時,語氣裏竟然帶着一絲向往。
“我想去看看外面是什麽樣子。”
青年的手動了動:“外面沒有什麽好的,活着很累。”
“要的,活着才有……”少年像是回憶了好一陣子,才憋出兩個字,“希望。”
青年扯了下嘴角。
多熟悉的話,好像有無數的人都這麽勸慰過他。
“那你帶我來做什麽?”只是單純避雨麽?
少年不吭聲了。
或許是因為淋了雨發燒,又或許是因為傷口感染,青年的頭開始一突一突的陣痛起來,這讓他有些失去耐心。
“接我的人很快就會來。”青年關了剎車按鈕,輪椅動了動。
少年忽然站起來:“不行!”
因為過猛的動作整個人朝着青年的方向撲過去,砸了青年滿懷。
被砸得悶哼一聲的青年咬牙:“你到底想做什麽?”
少年的腦袋撞在青年胸前,陌生的觸感讓他怔忪了好半天,忘了從青年身上起來。
也或許是陌生又正正好的溫度,讓他不想起來。
青年腿沒有知覺,但不代表手也廢了。
他将少年推開,冷冷道:“別碰我。”
少年急切地抓住青年的手,感覺到青年想要離開的動作,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別,你能,我……”
青年的手指觸碰到膝蓋上放着的浴巾,心中一滞,深呼吸了一下壓了因為頭疼而牽動的暴躁情緒,幾乎是說出了受傷後最心平氣和的一句話:“你到底想要什麽?說出來,我滿足你,然後讓我出去,行麽?”
“你、你能——抱抱我嗎?”
少年跪在輪椅旁邊,前傾着瘦弱的身軀,緊緊攥着青年的手指不松開,擡頭看向他。
“什麽?”青年遲疑問道,手上抵着少年不讓靠近的力道弱了兩分。
“想讓你抱抱我。”少年這一次重複的話清晰而明确,只是抓着青年的手因為懼怕而微微顫抖。
被提出莫名要求的青年納悶:“你抖什麽?”
要說怕,也應該是他這個瞎子殘廢還被人要求肢體接觸的人害怕吧?
但……看在那條浴巾的份上。
青年擡手将瘦削的少年按在了懷裏,就像是抱了一個布偶娃娃一樣,面無表情。
一個古怪的小孩子而已,抱就抱吧,瘦成這幅樣子……就算是賴上自己,也吃不了多少東西。
少年很乖巧地任由青年有些暴躁地将他按在懷裏,攥着青年的衣角,側臉貼在青年濕透的衣服上。
忽然,他小小皺着眉,開始試圖往旁邊移動。
青年:“亂動什麽?”
“心跳。”少年如願以償找了個能聽到青年心跳聲的地方繼續乖巧趴好。
青年:“……”
好半晌,青年被氣笑了:“以後你要是自己生活也對別人這樣,小心被人報警抓起來。”
“為什麽?”少年攥着青年一角的手緊張一拽。
青年面無表情道:“因為這屬于騷擾。”
鑒于少年的年紀,青年還算體貼地隐去了性這個頭銜。
“哦,那,”少年往青年懷裏又靠了靠,“多抱一下。”
青年:“……”
他已經記不清早上大腦一片混亂,偏執中只想離開醫院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是什麽心态,又是想做什麽——但絕對不是讓人來嫖的。
還是沒給錢,白嫖的那種。
但懷裏的少年很瘦,比他見過的所有這個年齡的孩子都要瘦。
青年抱着瘦瘦小小的少年,頭上的手術傷口仍舊在隐隐作痛,但懷中隐隐的重量和透過布料傳遞而來的溫度,讓青年緊繃的神經也逐漸舒緩下來。
“為什麽想要人抱你?”
“沒人……抱過,我。”
“你父母也沒有?”
“呃……”少年不說話,青年也沒有再繼續問。
懷裏的少年又動了動。
“怎麽了?”
“腿麻。”
少年是跪在輪椅旁邊的地板上的,時間長了,疏于鍛煉的少年兩條腿就像是被螞蟻啃咬一樣酸酸麻麻。
“那就起來。”
少年的手一緊,連忙道:“不麻了。”
青年:“……”
妥協般地嘆了口氣,青年道:“你……算了,你坐上來吧。”
少年沒動,有些遲疑。
兩人相遇以來青年第一次笑了下,唇角的弧度很微小,帶着些自嘲:“沒事,沒感覺,不會疼。”
少年于是慢吞吞地爬上青年的輪椅,竟然真的就這麽把自己窩進了并不寬大的空間裏,還無師自通地将青年的手扣在了自己的腰上防止掉下去。
青年低頭,隐隐約約能看到少年的輪廓。
他本意當然不是讓少年整個像小孩子一樣窩進來的意思,但這小家夥都上來了……
手臂下意識攏了一下少年。
16歲……
怎麽這麽小一只?
青年懷疑開口:“你到底幾歲?”
“就是16。”距離十六歲生日還有幾個月的少年抿唇,“以後會長高的。”
“行。”
少年靠在溫暖潮濕的懷抱裏,其實腿變得更麻了,但是他卻一動都不敢動,貪戀着陌生的溫度。
對兩人而言充斥着寒冷的盛夏,緩緩的,有一種溫吞的暖意滋生而出。
“你是不是不舒服?”
青年感覺懷裏的少年皮膚溫度有些低。
“沒有。”少年的手從衣角逐漸得寸進尺到青年的領口。
青年擡手擋住了少年想要嗅聞的動作,無語道:“再亂動就下去。”
少年立刻不動了。
“問你一個問題。”青年突然有一種沒有來的沖動,抱着少年的手一緊。
“嗯。”
“如果……有一個人為了保護你死了,被保護的那個人背負着兩條命,要怎麽才能繼續活下去?”
少年的回答幾乎沒有半點思索,充滿疑問的語氣直白又直接:“一條命都可以活,兩條命,為什麽還活不下去?”
青年抱着少年的手臂驟然收緊到一個十分用力的程度。
少年卻很喜歡這樣的感覺,腦袋搭在青年的懷裏,繼續數着心跳聲。
……
突然而起的敲門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安靜,青年知道來的人是誰,少年似乎也意識到什麽,死死抱住青年的腰。
青年沉默了一下,低頭「看着」少年,忽然開口:“要不要……跟我走?”
少年愣了愣,沒有回答,而是最後依戀地蹭了蹭青年的胸膛,慢慢爬下了輪椅。
“你走吧。”少年說,而後想到了什麽,補了句,“謝謝。”
青年:“為什麽?”
少年再次慢慢走到沙發上縮好,過了幾秒才回答:“拿了的都要還,我還不起。這樣就夠了。”
青年的輪椅動了下。
從進來到現在,他一直将少年看做是一個智商有問題或者精神上有缺陷的少年,但這一刻聽到了少年回答的他才猛然明白過來。
少年或許的确有不同于尋常人的地方,但少年卻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比他更堅強,更勇敢,也更努力。
“好。”
輪椅滾動的聲音越來越遠,少年的耳朵動了動,聽到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垂下了眼簾。
幾秒後,輪椅的聲音又磕磕絆絆着回來,一張卡片伸到了少年的面前。
少年擡起頭。
青年将銀行卡塞進少年的手中,輕聲道:“密碼我會讓人改成今天的日期,裏面有一些錢。以後在外面生活,要聰明一點,知道嗎?”
少年不知所措地捏住手裏邊緣平滑的卡片,有些愕然又有些茫然:“我不……”
“聽話,就當是你救了我不讓我淋雨的交換。你說的,淋雨發燒的話,會沒命的。”
青年擡手,摸索着搭在少年的腦袋上,揉了揉:“外面會有很多人,有好人,有壞人。你要把自己僞裝得堅強又厲害,去觀察他們,融入他們,讓自己強大起來,這樣才能過得更好。
還有,記得藏好這張卡,如果遇到什麽事,就去派出所說要找這張卡的主人,記住了嗎?”
青年說完,最後拍了下少年的腦袋,這一次他唇角的笑沒有一絲負面情緒,只是單純的溫柔和祝福。
“對了……”
“以後不要随便再撿人回來要抱抱了,不安全。”
萬一下一次遇到的是壞人,小家夥這麽瘦這麽弱,可怎麽辦?
“小朋友,要好好長大,加油。”
……
等在門口的秘書連忙給出來的二少爺打傘,護着人上了等在門口的車。
這位冷不丁從醫院失蹤,幾乎是鬧得醫院和藺氏上下人仰馬翻,心理咨詢師之前就說過二少有抑郁厭世傾向,這怎麽能讓衆人不慌。
“去查一下剛才那棟房子的主人,之後再派人注意一下那個孩子和剛才那張銀行卡的動态。”青年坐在車裏,感受到車子啓動帶來的顫動。
“是。”
“和醫院說準備手術。”
“那德國康複中心那邊……”秘書的問話有些小心翼翼。
自從車禍以後,二少就變得有些暴躁易怒,但這是藺氏唯一的繼承人,多少人的注意力和期盼都壓在這個青年的身上。
“可以安排。”
“是。”
秘書在備忘錄上記下,總覺得二少似乎有什麽地方變了。
變得……
有些像是當初的大少爺。
久遠的回憶,在湧入腦海時卻好像短得只有一瞬間。
江成瀾深深看着藺淮的字跡,伸手,緩緩将自己捏皺的卷子抻平展。
顧不上面前的直播,一直以來對外都是冷漠酷boy的青年低着頭,睫毛輕顫,眼圈漸漸泛紅。
“你這是什麽破審美……我那時候的樣子,像什麽太陽?”
藺淮揉了揉江成瀾的腦袋,指着另一張卷子上,江成瀾寫來形容藺淮的詞,低聲笑道:“那……那個時候的我,像什麽月亮?”
江成瀾看着兩邊卷子一個太陽一個月亮的酸詞,憋了憋,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擡眼看向藺淮,擡手擋住桌邊的攝像頭,忽然無聲地說了句什麽。
藺淮讀懂了那句話,眼中的笑意與溫柔更甚。
——你看,小朋友有好好長大。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