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俠影錄第 12 章 (1)
更新時間:2007-1-12 23:23:20 本章字數:16545
黑摩诃揮動玉杖,綠光閃閃,與張丹楓的寶劍相碰,發出一片極其清亮的金玉之聲,白光綠光,互相糾結,雲蕾看得吃了一驚,心道:“原來這怪物的玉杖也是一件寶物!”二人似是各以上乘內功相持,張丹楓的寶劍附在玉杖之上移動不得,而黑摩诃的玉杖也似被劍光裹住,抽不出來。只見兩人猶如釘牢在地上一般,苦苦相持,過了一盞茶時刻,兩人額上都滴下汗珠。雲蕾正自想道:“這樣下去,豈不兩敗俱傷?”忽聽得呼的一聲,黑摩诃身形飛起,寶杖仍未抽開,連人帶杖,就如吊在張丹楓的寶劍之上似的,呼呼疾轉。雲蕾心中納悶:這是哪門子的武功?忽聽得“當”的一聲,張丹楓大叫聲道:“乖乖!不得了!”雲蕾大吃一驚,正要拔劍,但見二人已倏地分開,東西相向,又聽得張丹楓大笑道:“沒事,沒事!原來你不過是頭老驢,轉磨轉了半天,也轉不出個道理來!哈,哈!徒有虛名駭世俗,卻無本事退娃娃!哈,哈,哈!”笑聲未畢只見那黑摩诃須眉怒張,大叫道:“娃娃,不知死活!”身形暴起,綠光一長,疾如雷霆,向張丹楓的額角天庭猛地戳下,來勢既疾,手法又怪異之極。雲蕾聽完張丹楓那兩句歪詩,正自想笑,嘴巴剛剛張開,這一下子,笑聲似突然被人封住,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忽聽得張丹楓又是大笑一聲叫道:“娃娃打老驢頭了!”腳步不動,小腹內陷,身軀陡的後移,青鋒三尺,疾起而迎,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眼看黑摩诃的一條長臂,就要被張丹楓的寶劍硬生生地切下。原來二人各以上乘的內功相拼,争持不下,張丹楓不敢變招,而黑摩诃卻以西域的“磨盤功”解脫出來。張丹楓雖沒受傷,卻是吃驚非小,心中想道:“我無法解開這相持之局,他卻脫身出來,實是不容輕視。”無計破敵,所以故意出言相激。張丹楓初入墓門之時,黑摩诃看不起他,稱他為“大娃娃”,其後見他顯出本領,才改容相向。而今張丹楓故意自稱“娃娃”出言藐視,實是有心激怒他。
黑摩诃果然中計,暴怒飛起,疾使毒招。哪知高手較技,最忌動氣,這一下正陷入了張丹楓以靜制動的圈套,但見張丹楓一劍斜削,劍光透過綠光,已削到黑摩诃的臂上,任他武功絕頂,也難逃這斷臂之災!
哪知黑摩诃的武功,異于中土,他練有印度的瑜伽之術,全身柔若無骨,各部肌肉,都可随意扭曲屈伸。張丹楓正喜得手,忽覺劍尖一滑,黑摩诃的臂膊竟掃過背後,随即一個筋鬥倒豎地上,雙眼圓睜,有如銅鈴,暴怒叫道:“好小子,俺與你拼了!”倏地跳了起來,以足作手,掄起玉杖,挑向張丹楓的丹田要穴!杖法之怪,世罕其倫!
張丹楓運劍如風,眨眼之間,還擊數招,但見那黑摩诃時而飛身躍起,時而倒豎地上,手足并用,把寶杖掄得呼呼風響招數怪絕,攻勢猛極。雲蕾倒吸一口涼氣,定睛看時,只見張丹楓口角斂了笑容,在綠光籠罩之下,竟是凝身不動,長劍揮舞,有如白虹貫日,在綠色光圈之下,東一指,西一劃,出手并不見快但每一招都是妙到毫颠,恰恰将黑摩诃的攻勢化開。看他劍鋒明是東指,卻忽地偏向西邊,明是向右削去,卻不知怎的,出手之後,卻是向左戳來,而每一招都是攻敵之所必救守敵之所必攻,黑摩诃的攻勢如風狂雨驟,卻是無法使他移動半步。黑摩诃的杖法乃是西土秘傳,中土罕見的武林絕學:天摩杖法。鬥了一百來招,竟尋不到敵人半點破綻,也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白摩诃在旁虎視眈眈,但以有言在先,不便出手相助。
兩人各以怪異招數搏擊,相持不下,但聽得墓門之外,晨雞動野,飛鳥鳴林,不知不覺已是清晨時分。黑摩诃久戰不下焦躁異常,搏擊更烈,張丹楓仍是不為所動,腳跟猶如釘牢在地上一般,劍勢不疾不徐,竟似手揮五弦,目送飛鴻,凝重之極而又潇灑之極!
雲蕾看得眼花缭亂,心中暗暗稱奇,須知雲蕾自小便跟飛天龍女葉盈盈學劍,年紀雖然只有十七歲,卻已學了十年。葉盈盈的劍術,在武林之中,數一數二,對各家各派的劍術無不通曉,因此雲蕾雖是年紀,對于劍術一道,卻稱得上是個“大行家”,只要別人一伸手,一出招,就能知道他的宗派來歷。偏偏今晚看了半夜,卻一點也看不出張丹楓的劍術淵源,但覺他的劍術也好似自己所學的一樣,包含有各家各派的成份,但出手招數,卻又與自己所學的大不相同,不由得納罕之極!
再看些時,忽又覺張丹楓此套劍法似曾相識,卻又偏偏說不出名來。雲蕾細細思量,這套劍法自己又明明沒有見過,而且也從未聽師父說過有這種怪異的劍法,自己怎的卻會有如此微妙的、似曾相識的感覺?真是越想越奇,莫明所以。但覺他每一招雖然都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但到他出手之後,卻又覺得每一招都“深合吾心”,好似自己想說一句話,還未想到如何表達,卻忽然給別人先行說了,而又說得非常之妙,令自己又是佩服,又是痛快,既出意外,又在意中。
雲蕾全神貫注,忽地心頭好像有一道電光閃過,驀然感到張丹楓這套劍法雖是與自己所學的大不相同,但卻又似是與自己所學的相克相生,可以互相配合,就如一對孿生兄弟,心靈交感,呼吸相通!
這時雲蕾但覺得心神恍惚,浮想聯翩,場中的黑摩诃與張丹楓雖然還在激戰,她卻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突然想起下山前夕,師父對她所說的話來。
那是一個除夕之夜,川北小寒山的山峰之上有一間石屋,石屋內點着十二枝粗如人臂的牛油巨燭,燭的式樣和枝數,都如今晚所見的一樣。濁光轉繞之中,坐着一個中年女子和一個豔若鮮花的少女,這就是飛天龍女葉盈盈和她唯一的愛徒雲蕾了。屋內擺有酒食但卻不是除夕歡宴,而是師徒相別的離筵,原來葉盈盈替她的徒弟餞行,雲蕾武藝已成,遵奉師父之命,明天便要下山了。
雲蕾早已從師父口中知道自己一家的血海深仇,無時無刻不想下山則日報仇,可是今晚師父替她餞行,卻頗出她意料之外。為什麽早不叫走,遲不叫走,卻偏偏在除夕之夜替她餞行呢?雲蕾一邊聽師父的囑咐,一邊心中暗自思疑,面上露出疑惑的顏色。葉盈盈也似覺察到了,一口一口的喝酒,連盡了三大杯,忽地喟然嘆道:“一年将盡夜,萬裏未歸人。十二年前我送走了一個人,不,是趕走了一個人,今晚我又要送你離開了。”
雲蕾聽得沒頭沒腦,不敢置答。飛天龍女嘆息之後,定神望着雲蕾,忽道:“你今後如到蒙古,見着一個人,你就說我叫他回來。”雲蕾道:“什麽人呀?”飛天龍女聽她一問,啞然失笑,忽而面上現出紅暈,又喝了一杯,低聲說道:“你的三師伯謝天華。”雲蕾奇道:“三師件謝天華?他不是到了蒙古,要替我的爺爺報仇,去刺殺張宗周的嗎?”葉盈盈說道:“是呀。他去蒙古是十年前之事,可是他離開我,卻是十二年前的今晚。他的武功高強,人又沉毅機智,他說替你爺爺報仇那就一定報得了。而且一定用不了十年。”雲蕾道:“那麽他為什麽十年來一直沒有信息?”葉盈盈嘆口氣道:“我猜他是不願回來了。”雲蕾道:“為什麽?”葉盈盈忽而轉過話頭,說道:“天下各家各派的劍法我都通曉,就是有一家的劍法沒有見過,你說奇不奇怪?”雲蕾心道:“天下之大派別之多,有一家的劍法未曾見過,也沒什麽奇怪。”不想她的師父,緊接着說出一句話,果然令雲蕾大為驚奇,她師父道:“那就是我們自己本門的劍法!”
古墓裏的大廳上燭影搖紅,雲蕾凝神思索往事,在燭光晃蕩之中,似乎現出師父當時懊悔的面孔。她繼續想下去:“那時我也很為奇怪,便問師父。師父道:‘你不知道,你現在所學的雖然亦可以自成一家,但實在說來,卻只是本門中的半套劍法而已。’我再問下去才知道原來師祖玄機逸士脾氣甚怪,他所知極博,而最得意的卻是他別出心裁獨創的兩套劍法,一套名為‘萬流朝海元元劍法’,另一套名為‘百變陰陽玄機劍法’,師父和三師伯各得一套,實是半套。師祖說:‘他鑽研出這兩套劍法乃是千古武學之秘,萬不可同授于一人。若以人物比拟劍術,則元元劍法有如卧龍,玄機劍法有如鳳雛,卧龍鳳雛,不可同歸于一主,歸必有禍。’所以嚴禁他們二人,不許私自授受!”雲蕾正在出神思想,忽聽得張丹楓哈哈大笑,黑摩诃一聲大叫!
雲蕾思路被打斷,擡頭一看,原來是張丹楓與黑摩诃交換了一招險招,黑摩诃橫杖疾掃,不料一擊不中,反而險被張丹楓刺中肋脅。二人換了一招之後,都不敢冒險躁進,又在那裏僵持起來。
劍風虎虎,燭光搖晃,雲蕾心念一動,驀然想道:“莫非張丹楓這套劍法,就是我師父從未見過的那套本門劍法?難道他是三師伯在蒙古所收的徒弟麽?但看他劍法的精妙和功力的深厚,縱是有名師傳授,亦非有十年以上的磨練不行,三師伯一志替我爺爺複仇,斷無一到蒙古就立刻收徒,專心授業的道理。”她回想大師伯董岳給金刀寨主周健的信,“而且,聽說三師伯已被敵人捉獲,幽禁胡宮,那更斷斷不會在蒙古皇宮收下徒弟,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收下徒弟,也斷斷不會是個漢人呀。這是怎麽回事呢?”雲蕾百思不得其解。她又想道:“我師父極贊三師伯的本領,說他言出必行,既肯應承替我爺爺報仇,這仇就一定能報得了,而且用不了十年。她又哪裏料想得到,張宗周這□現在仍在蒙古發號施令,而三師伯反而是存亡莫測!呀,師父,你好可憐呀!”腦海中不覺又浮現出師父那晚替她餞行的神情。師父酒量素豪,那晚大杯大杯地喝酒,喝到後來,也不覺醉了。忽然把衣袖高卷,只見臂上劍痕交錯,竟在臂上刻出一朵紅花。師父哽咽說道:“蕾兒,一個人千萬不可任性,任性而行,做錯了事,那就後悔遲了。十二年前,我趕走了你的謝師伯,以後每年除夕,我就心痛如割,忍受不住,便拔出青冥寶劍,在臂上那麽一劃,哈,哈,這倒是個靈方,臂上痛極,心上的痛楚就減輕了。我一劃就是一瓣花瓣,你看呀,這朵浸透我鮮血的大紅花,美不美呀?”雲蕾細心一數,正是十二瓣花瓣,不覺打了一個寒顫。只聽得她師父又說道:“你在我門下十年,這個故事你可還沒聽我說過。你知道十三年前,我就像你一樣,是個年輕好事的少女,而且我比你好勝任性得多,對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總是想盡辦法知道。你師祖嚴禁我們私相授受,連練劍時都要隔開,師祖的禁令越嚴我就越發好奇,天華與我情如兄妹,偏偏在這關節上頭不肯放松,一點也不肯透露。你師祖門下,共有五人,除了你的父親雲澄未滿師便到蒙古之外,我們四人各得一套武藝,出師之後各成一家,天華與我來往最密,我好幾次迫他,他都不肯把所學的劍法顯露,其實我也不是有心要學他的劍法,只是想開開眼界罷了。他平日對我千依百順,就是一談到各人所學,便閉口不言。有一年除夕之夜,他到小寒山看我,我又迫他顯露劍法,他像以往一樣,微笑不語。我生氣了,罵道:‘原來你平日說怎樣怎樣喜歡我,都是假的。’他面色一下子蒼白,嘴唇動了幾下,卻仍是欲說還休。我拔出青冥寶劍,立刻向他胸口刺去。”
“我本意是想迫他拔劍抵擋,以便窺察他所學得的本門劍法,哪知他竟毫不抵擋,我一劍刺去,收招已來不及,劍鋒一斜,在他臂上拉開了長長的一道傷口,鮮血一點一點地滴在白皚皚的雪地上,有如在潔白無瑕的寶石上嵌上相思紅豆。我料不到他會如此,提劍呆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突然掩面叫了一聲,也不包裹傷口,就旋風一般地跑了。過了幾天,你師祖親自到小寒山上,大發雷霆,幾乎要将我斃了,幸好同來的大師兄替我求情,結果命是饒了,但卻罰我在小寒山面壁思過一十五年。在這十五年間,不許偷下山一步,而且要我在這十五年間做好兩件事情:一件是要練成兩種最難練的武藝;一件是要我調教出一個精通‘百變玄機劍法’的徒弟,這徒弟由師祖饬令本門中人代為尋覓,教好之後,就把青冥寶劍傳給她。現在時間過了十二年,那兩樣武藝我還沒有練成,精通玄機劍法的徒弟卻先調教出來了。”雲蕾聽了,才知道飛天龍女葉盈盈收自己為徒,原來還有這一段緣故。只聽得師父又道:“大師兄董岳和我亦甚要好,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三年,他奉師祖之命,到蒙藏邊境去辦一件事情,那時剛自西藏回來。過不多久第二次再去,臨去之前,曾特別跑來見我,叫我耐心在小寒山上修練武功,說也許因此反而因禍得福。又問我道:‘你知道師父為何如此嚴禁你們私相授受,對這次事情又為何如此憤怒麽?’我道:‘師父行事,每出常人意外,我怎能知道他的用意?不過我有一次聽他說,他把這兩套劍法比為卧龍雛鳳不能同歸一主,歸則有禍。這個好像禪機妙理的說話,我聽了也不很懂。’大師兄笑了一笑,道:‘你可知道在二十多年前,師父曾與一個魔頭互争武林盟主之座,在峨嵋之巅,鬥了三日三夜,不分勝負的事麽:’我說:‘知道。’他說:‘這魔頭複姓上官,雙名天野,本是綠林的大盜,經此一戰之後,忽然匿跡潛蹤,不知躲到哪裏去了。二十多年來,師父總不放心,我到蒙藏邊境,就是奉師父之命,去探聽那人的消息的。’我問道:‘那魔頭既然如此厲害,你去探聽消息,若給他知道,如何是好?’大師兄笑道:‘那魔頭與我們師父同一班輩,人又極為自負,縱許知道,也不會與我們小輩為難。’我聽他如此說法,這才放心,但仍然不知道這事與師父不許我們私授劍法又有何相關?便把這疑問問大師兄,大師兄笑了一笑,說道:‘我猜師父的用意是要你與天華師弟去對付這個大魔頭,讓這個大魔頭在你們手下吃個大大的敗仗,好叫天下英雄知道,不必他親自動手,只是他的徒弟就有那麽大的能為。’我吓了一跳,道:‘我們的武功與師父相比猶如螢火之光比日月之輝,簡直不能比拟。那大魔頭,師父猶自不能勝他,叫我們去,那不是送死嗎?師兄,你是不是和我說笑話?’師兄大笑說道:‘師父若無十成把握,豈有讓你們送死的道理,其中別有奧妙你冰雪聰明,也猜不出來麽?’”
“我百思不解,便說确實是猜不透。大師兄道:‘元元劍法,與玄機劍法,乃師父窮半生之力,探百家劍術之秘,有鬼神莫測之機,苦心所創。兩套劍法,只得其一即可稱雄江湖,若然雙劍合璧,則天下無敵!更妙的是,這套劍法,本來就是相反相成,不必預先與對方練習配合,一使開來,便自然能天衣無縫,互為呼應。所以我猜師父不許你們知道另一套劍法,其中想是有兩個道理:一者是怕你們知道了另一套之後,就難免分心,偷偷去學,須知一人精力有限,這兩套劍法都是複雜無比,只學一套,也要專心矢志,用上十年以上的功夫,若兼學兩套,只恐怕難以登峰造極。而且這兩套劍法,本來是要兩人使用才能發揮它的絕妙之處的,所以實在也不必兼學。二者是那上官天野,本領确是超凡入聖,師父雖然想出克制他的劍法,但亦怕他預先知道。’我一聽大師兄如此說法,立刻領悟師父大約是怕我們少年好事,若然知道雙劍合璧就可無敵于天下之後,有恃無恐,可能招惹強敵,洩漏出去,那時就會被上官天野探知,預為防範了。大師兄說完這番話後,第二日便遠赴蒙藏邊境。過了兩年,天華也去蒙古,我雖然知道這雙劍合璧的秘密,但卻從來沒有試過,天華所學的元元劍法,我也是從未知過一招半式。”
飛天龍女葉盈盈所說的故事,閃電般的在雲蕾腦海之中閃過,無數疑團,橫梗胸臆,驀然想道:“若然這少年使的真是元元劍法,那麽我一出手,豈非可以立刻制勝克敵?”猛聽得黑摩诃又是一聲大叫,張丹楓長嘯一聲,擡頭看時,只見場中形勢又變。那黑摩诃已不似先前的狂暴蠻攻,但見他如同挽着千斤重物一樣,綠玉杖東指西劃,顯得很是吃力,張丹楓橫劍當胸,面色凝重,好像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對方的玉杖尖端,每隔一陣,才突然攻出一劍。兩人出招都甚緩慢,看來似是在雨驟風狂之後重歸平靜,其實卻是又各以上乘內功□拼,每一招一式,都蘊藏着無限殺機。張丹楓的劍法雖妙,但劍光缭繞,卻無法透過綠玉寒光,雲蕾一看之下,便知他的內家真力,确是比對方尚遜一籌,僅能仗劍自保。
這時春日的朝陽已經升起,那墓門被張丹楓打開之後尚未關上,日光透射進來,耀眼生缬。張丹楓面向陽光更是不利,但見那黑摩诃越迫越緊,掄圓玉杖,每招發出,隐隐夾有風雷之聲。張丹楓的劍光圓卷越縮越小,慢慢地只在頭頂之上盤旋着,黑摩诃猛地大喝一聲,杖夾風雷,向着張丹楓的頭蓋猛砸下去。
雲蕾叫聲:“不好!”不假思索,三枝梅花蝴蝶镖脫手飛出。張丹楓大叫道:“賢弟快走!”但見飛镖如電,落處無聲有如泥牛入海,全無蹤跡,竟是被那劍杖交蕩的勁風震得粉碎了。說時遲,那時快,久已蓄勁待發的白摩诃一聲狂笑,身形飛起,長臂疾伸,呼的一聲向雲蕾當頭抓下。
雲蕾反手一劍,陡覺腰脅一麻,急急飛身掠出丈許,吸了口氣,橫劍回睨,只見那白摩诃手上已多了一根白玉杖,出手橫掃,狠狠打來。原來兩人适才換了一招,白摩诃不知雲蕾所使的亦是寶劍,被青冥劍的鋒芒削去肩頭一片皮肉,而雲蕾輕功雖妙,亦被他的掌緣掃中了背後的“脊心穴”,幸得兩人都已避過對方的勁力,所受的劍傷、掌傷都是強弩之末的餘勢,要不然都要命喪當場。
白摩诃不敢托大,抽出寶杖對付雲蕾的寶劍。白摩诃的白玉杖與黑摩诃的綠玉杖都是天竺特産的寶玉所制,堅逾精剛。白摩诃的功力遠勝于雲蕾,這一杖掃來,有如雷霆疾發,雲蕾不敢硬接,一招“玉女投梭”,避過杖峰,斜身進劍。白摩诃好不厲害,玉杖一掄,呼的一聲,就把雲蕾連人帶劍圈在杖影之內。白玉杖長可七尺,舞動起來,一丈方圓之內,全避不開他勁力的攻擊,雲蕾施展一身輕靈小巧的功夫,在劍風杖影之中,竄來竄去,眼見性命已在呼吸俄頃之間。
雲蕾突然出手,大出張丹楓意料之外。原來他的功力雖然比黑摩诃略遜一籌,仗着精妙的劍法,尚能自保,他适才縮小圈子,正是運用寶劍之力,配以上乘的內功,取得內線抵禦的優勢,黑摩诃的天摩杖法雖然厲害,卻是無奈他何。兩人□拼半夜,眼見将以平手之局告終,以黑白摩诃那樣大的名頭,能戰成平手,他們已要認栽,不料雲蕾突然插進,引了白摩诃加入戰團,真是如平地波瀾,突生變化。張丹楓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以一對一,尚自處在下風,雲蕾武功,遜于自己,更是遠非那白摩诃的對手。眼見雲蕾危急,心中大急,刷刷兩劍,反守為攻,強自斜沖出去,雖然明知二人聯手,亦非黑白摩诃之敵,但事已至此,不得不然,心中想道:“雲蕾為我蹈險,我又焉能棄‘他’而獨自逃生。”
張丹楓劍與身合,疾走如風,飛身相救。黑摩诃哈哈大笑叫道:“你們兩個娃娃還想逃麽?”他正因苦戰不下,心中焦躁,忽見雲蕾出手,看了一招,知雲蕾劍法雖妙,功力尚弱,以自己兄弟之力,以二敵二,那是穩操勝券,當下玉杖前指,緊蹑敵人之後,杖端直指張丹楓的背心。
忽聽得雲蕾一聲歡呼,雙劍一合,劍光暴長,刷刷兩聲,白摩诃的左右腳踝,一邊中了一劍,黑摩诃的綠玉杖插來,被雙劍一圈,反蕩出去。黑摩诃大吃一驚,叫道:“走離方,踏巽位,困住他們!”黑白摩诃的天摩杖法也是可以互相配合的杖法,兩人首尾相應,踏着八卦方位,就如布下了八陣合圍之圖,任是多強的敵人也沖不出去。黑白摩诃乃是孿生兄弟,心意相通,戰略一定,白摩诃忍着疼痛,揮杖疾繞斜圈,與黑摩诃左右合圍,向張、雲二人狠狠攻擊,連下殺手!只把那在旁觀戰的四個珠寶商人看得眼花缭亂。
雲蕾一劍刺出,黑摩诃的綠玉杖橫裏一挑,正使到“天摩獻酒”一招,杖端挑向敵人下颚,杖身橫擊敵腕,杖柄又按到敵人的丹田要穴,一招三式,端的厲害非常。雲蕾的“百變玄機劍法”以奇詭善變見長,身形晃處,一招“倒轉陰陽”劍鋒自下而上,反削過去,避開了玉杖的一挑,又以攻勢迫得黑摩诃挪偏了杖身,按說也可以解開杖柄按穴的招數。但黑摩诃到底是久經戰陣,功力又深,見雲蕾劍法精妙,料知前面兩式,定然無效,突然加緊最後一擊,橫轉玉杖,杖柄重重一按,雲蕾只覺一股勁力迫來,眼見那杖柄已按到自己丹田上。
忽聽得“當”的一聲,火花飛濺,張丹楓一劍隔開白摩诃的玉杖,餘勢未衰,劍鋒順手抹去,恰恰掠過黑摩诃頸項。黑摩诃忽覺劍氣森森,沁入肌骨,不知是虛是實,急急的反杖一擊,放開了雲蕾。黑白摩诃按着八封方位出擊,黑摩诃反杖一擊,身形轉倒“乾”位,白摩诃斜走“兌”方,白玉杖亦已劈出,雙杖合掠,轉成一個大弧,張丹楓未及換招,叫聲:“不好!”雲蕾忽然随手一劍,插進當中,這一劍插得恰到好處,但見雙劍斜分,黑白摩诃都躲閃不疊。這幾招急如電光石火,大家都是不假思索,卻不料配合得妙到毫巅,雲蕾眉開眼笑,大喜叫道:“雙劍合璧,果然無敵!”随手發出一招,但見張丹楓的寶劍亦從相反的方向削出,雙劍夭嬌如龍,又把黑白摩诃逼得連連後退!
張丹楓大是驚奇,疑心陡起,瞥了雲蕾一眼,雲蕾笑道:“你瞧,我這個保镖還不錯吧?得理不饒人,并肩子上呵!”她得意忘形,把從周山民處學得的江湖切口,亂搬出來。張丹楓又是驚奇,又是好笑,揮劍與她并肩疾進,黑白摩诃拼盡全力,揮杖力抗,兀是抵擋不住。張丹楓大笑道:“妙極,妙極了!我們二人一配起來,真是珠聯璧合!”他随口掉文,雲蕾聽在心裏,不覺面上一紅,但見張丹楓在大笑聲中,運劍如風狠狠攻擊,目光只注定黑白摩诃,又不似是有心向自己調笑。
雙劍合璧威力何止增加一倍,黑白摩诃的步法竟被打亂,走不成五門八卦的方位,張、雲二人或者并肩出劍,或者前後聯招,或者左右分擊,或者上下夾攻,一手接着一手,一式聯着一式,雙劍推動,有如龍門浪湧,大海潮生,黑白摩诃雖是見多識廣,技通中西,也不禁被這種捉摸不透的怪異劍法,吓得瞠目結舌!只是再走了十餘二十招,白摩诃又中了一劍,黑摩诃也被削去束發的金環。黑摩诃長嘆一聲,叫道:“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罷了,罷了!”突然扯白摩诃跳出圈子,橫杖叫道:“你們贏了,此地由你們作主了!”長嘯一聲,他們的妻子,那兩個波斯婦人,和他們的買手,那四個珠寶商人,都是面如死灰,一言不發,默默地随着黑白摩诃走出墓門。
張丹楓笑道:“這兩兄弟果是怪人,但也算不得是英雄人物。喂,小兄弟--”正欲詢問雲蕾,忽聽得門外馬嘶,那匹雪白的照夜獅子馬和雲蕾的紅鬃戰馬相繼跑入。原來黑白摩诃踐約,将兩匹寶馬醫好放回,白馬先到,跳躍嘶叫,挨着主人摩擦,似是無限歡欣,雲蕾也上前攬着紅馬馬頭,說道:“馬兒呵,你給那怪物整慘了。喂,大哥--”正想詢問張丹楓的劍法來歷,忽覺胸口一悶,說話突被梗住,張丹楓向雲蕾面上一瞧,突然驚叫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被白摩诃打了一掌,嗯,不要說話……”雲蕾點了點頭,張丹楓道:“趕快運氣護着丹田,我替你治,你受了傷了。”伸手上前,雲蕾突然一個轉身,搖了搖頭,跌坐地上,哇的吐出一口血痰,道:“你不要來,我自己治。”
張丹楓怔了一怔,忽然笑道:“小兄弟,這個時候你還避忌麽?我早看出來了。”雲蕾面紅過耳,把頭巾一揭,露出青絲,含羞說道:“我不該瞞騙大哥,我實是一個女子。”張丹楓道:“意氣相投結為知己,又何必問是男是女,是女是男。嗯,小兄弟,難道你也有世俗之見麽?”雲蕾見他氣朗神清,潇灑脫俗,也不覺泯滅了男女之防,微微一笑正想說道:“可是咱們彼此的來歷,都還是互不知道呢!”但見張丹楓嘴角含笑,搖手說道:“小兄弟,我知道你胸中有無數疑團,我也是有許多疑問,但你如今傷重,實不宜多說話,多則五日,少則三日,待你傷好之後,咱們再說個痛快如何?”雲蕾颔首不言語,只見張丹楓又是微微一笑,面對着雲蕾說道:“小兄弟,你的傷勢如何,應該如何治法,我都實在對你說了吧。”雲蕾面露笑容,又點了點頭,心道:“這個大哥人倒爽快得很,甚合我的心思,只是他為什麽要那樣笑呢?”只聽得張丹楓續說道:“我看你這傷勢,是被白摩诃的掌力震動了背後的脊心穴肝髒移位,你所練的內家勁力郁積不能發散,所以心頭燥熱,面紅目赤,若不及早醫治,元氣必然大損,不死也要變成殘廢了。好在你的內功已有根底,我再以本身功力助你把三陰(太陰、少陰、厥陰)三陽(陽明、太陽、少陽)的經脈貫通,五髒六腑之氣便自然能循環不息,精神活潑了。”中國古醫學的“靈樞”經脈篇載有十二經十五絡的學說,看似奧妙無稽,其實甚有道理,所謂經絡即是人體氣血運行經過的聯絡的道路,氣血暢通,自然百病不生。(羽生按:南京中醫學院着有《中醫學概論》一厚本,內有兩章專論《十二經脈的循行》與《奇經八脈》的,甚為詳盡,有興趣者,可以參看。)古代凡習武之人,多少懂點中醫的道理,雲蕾聽他滔滔不絕地談論醫理,心中暗暗笑道:“這個大哥真有意思,前兩日看他哭笑無端,只道他是一個游戲人間的狂士,如今看他正襟危坐,談論醫道卻又似個博學的儒醫了。”張丹楓說了醫理,停了一停,忽地笑道:“可是我卻要求你一事!”
雲蕾低聲道:“大哥請說”張丹楓一笑說道:“小兄弟,我給你醫治之時,你要忘記我是個男子,我也忘記你是個女子你做得到麽?”雲蕾露出本相之後,張丹楓仍口口聲聲稱她為“兄弟”,說得甚是自然,心中實已泯滅男女之見。雲蕾本是一片無邪,見他如此,更是釋然無雜念,心中想道:“他替我打通三陰三陽的經脈,那自然不免手足相接了,我與他既結拜‘兄弟’,情如手足,這也值得提出來說嗎?”微微一笑,擡頭一看,只見張丹楓眼如秋水橫波,似笑非笑,又不覺心中一蕩,臉上微微現出紅暈。
張丹楓四周一顧,笑道:“這墓中世界,倒像世外桃源,正合療傷靜養。只是這兩匹馬兒,不宜在此。”長嘯一聲,手掌一拍,那“照夜獅子馬”似熟悉主人心意,立即跑了出去。雲蕾那匹紅鬃戰馬這兩日來與照夜獅子甚是□熟,也跟着跑出去了。
張丹楓把墓門關上,封了墓道,細細察看,這墓是倚山建築,墓中有廳有房,乃是古代晉王之墓。張丹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