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與故人歸第 7 章 ☆、分離
陷入沉睡之後,小仙女只覺自身仿佛落入一個遙遠的夢境之中,時間靜止于一瞬,亘古不變。夢裏的空間并非自己司空見慣的天外雲海那五彩斑斓的蒼穹,亦非流影天殊那流光溢彩的天宇,而是烏雲滾滾、電閃雷鳴的異界。然雖是她從未見過之地,待打量一番之後,她便驟然明白,此地正是自己出生卻又從未生活過的地方——魔界。又見此處有一上古機關将此地空間隔成了人界與魔界兩個部分,正是魔界之門七曜星輪,将一金一紫的兩個身影分別隔在了七曜星輪的兩端,遙相對望,正是她萬分熟悉之人——樓澈與紫丞。
此番只見自家父親正一手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孩,瞧其模樣,正是年幼時的自己,另一手則接過對面之人匆匆塞過來的名琴懷音背在背後,一面對跟前隔着七曜星輪的父王大喊道:“彈琴的,為什麽你總是這樣?!什麽事情都只是自己一個人承受,永遠将本大爺排除在外!在盤古之源的時候也是,現在也是!為什麽本仙人必須離開魔界?!本大爺不想和你分開,一點也不想!……”
對面那人不顧父親的激烈反對,一把将父親推到七曜星輪之外,對曰:“樓兄,若是可以,紫某亦不願與樓兄以及卉兒分開!然今非昔比,魔界地脈紊亂,濁氣失衡,不少修為低下的魔族都無法存活,更勿論身為仙人的你跟卉兒!今次你二人唯有離開魔界方能萬全無憂……”
父親則打斷父王的話道:“但是彈琴的你也知道,為了不讓濁氣漫延到人界,這什麽七曜星輪就要關閉,到時候人魔兩界将無法往來,就和當年在盤古之源時一樣,我們會被隔絕在兩個世界,無法相見……之前本大爺和你分別了成百上千年,好不容易才又重逢,現在又要分開,再等上成百上千年……彈琴的,你能忍受嗎?何況、何況就算不提本仙人,紫紫是你的親生骨肉,她還那麽小,你就忍心讓她沒有‘娘’嗎?!……”
只見父王低垂着頭,黯然說道:“樓兄,上一回,我足足等了你上千年,等待的煎熬令我無數次希望死去的人是我自己!樓兄,相信我,我較這世上任何一人都不希望和你分開,但是……”說着,父王毅然決然将頭擡起,“你跟卉兒永遠比我自己更重要!哪怕再讓我經歷一回等待,再承受一次孤獨與絕望!哪怕你跟卉兒怨我恨我,我也絕不會讓你們受到傷害!何況卉兒剛滿足歲,斷然無法承受魔界這般混亂的濁氣!所以樓兄,即便不為自己,就算為了卉兒,你也必須帶着她離開魔界!”
此話一出,父親再無言語,默默接受了命運的不公。而事到如今我方才明了,當年迫使父親與父王無奈分離的最大原因,竟然是因為本仙女!是為了我,父親才下定了離開父王的決心!
正值此時,一個人影驟然出現在父王身後,相似的紫衣紫發,正是西魔界的上王,本仙女的祖父紫狩。他伸出一手扶在父王肩上,暗地裏使力将他往外推,一面亟亟說道:“丞兒,快走!你跟澈兒一道去人界生活,這樣你們就不必分開了。魔界有為父在,為父會設法修複地脈,使濁氣恢複平衡,屆時再重開七曜星輪,你們跟卉兒便能回到魔界……”
父王聞言卻拉下了祖父的手,肅然對曰:“父王的好意丞兒心領了,然丞兒已非孩童,丞兒既為魔界少主,便擔負着拯救魔界蒼生之責,如今我西魔界正值危難之時,丞兒絕不會為一己之私而逃避己身之責!”
祖父嘆道:“丞兒,你又何必如此……”
此番只見天旋地陷,此處的空間動蕩愈發激烈,在魔界的那一側,由濁氣形成的風暴正逐漸向七曜星輪這處襲來。在耳畔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七曜星輪的大門漸漸閉合,父親抵在大門的另一端向門內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彈琴的!……”
父王聞聲,趴在門上,向門外死命伸出手去,欲與父親相牽。在那一刻,我終于從父王那素來冷靜決絕的紫眸之中讀出他暗藏于心的掙紮,無論之前他的行止有多麽冷靜決然,面對與父親的分離在即,他終是動搖,留在魔界的決心與不欲與父親分別的痛苦一道淩遲着他的內心,此番只聽他開口,便連嗓音亦随之染上了哽咽:“樓兄,為你誕下卉兒,我從未後悔!待你離開魔界之後,還有她待在你身邊,就像我還從旁陪着你一樣!……”
父親急道:“你是你,她是她,怎麽可能一樣!……”
父王接着道:“樓兄,等我,我一定會導正地脈,将魔界恢複如初,然後去人界尋你!……”
“彈琴的!!!”
只話未說完,便見七曜星輪的大門終是阖上,大門之間牽連的雙手不過指尖輕輕相觸,便又硬生生地分開,最終被徹底隔絕在了大門的兩端。
之後只見父親抱着尚還年幼的我頹然地跪倒在七曜星輪的大門一旁,一動不動,空着的一手用力錘在那兩扇關得嚴絲合縫的石門之上,五指拽得死緊,指甲幾近掐進肉中。不知父親在門前待了多久,直到周遭驀然響起一陣陣野獸的嘶吼聲,父親方才如夢初醒,立起身來,回頭一看,只見不知于何時起自己便已為一群魔化的野獸包圍,如此看來,魔界濁氣失衡一事确也波及到人界。父親随即祭出仙筆桃花采,持了在手,以一己之力與一群窮兇極惡的野獸拼鬥。印象裏,因了父親修仙,修仙禁忌頗多,最忌殺生,兼了他生性善良,雖常與人争鬥,卻不傷人性命。然這一回,是我頭一次見到這樣的父親,一手執筆,另一手護持着臂彎中的我,面色森然、神情冷峻,浴血奮戰、決死拼殺,硬生生從饑餓的獸群之中殺出一條出路,最終鮮血染紅了他的銀發與淡色絹袍,只不知其中更多的血跡是野獸的還是他的。
待目視着父親懷抱着年幼的我遠去之後,從七曜星輪緊閉的大門另一邊,我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女聲,嗓音聞之年幼,仿佛出自十一二歲的女童,在惶急地連聲呼喚“少主”:
“少主,琴瑚求你歇息一下吧,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恢複地脈的事絕不可能一蹴而就……”
“少主,你已經好久沒好好吃飯了,琴瑚求你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否則你會支持不住的……”
“鷹涯,如果當初怪仙人沒有離開魔界就好了,至少少主不會這樣沒日沒夜地操勞……”
“少主!少主!你怎麽了?!少主你醒醒啊!……鷹涯鷹涯!王!少主暈倒了!……”
“少主!琴瑚不準你再這樣下去了!如果你再這樣,你根本支持不到去人界尋找怪仙人的時候!……自從有了小公主之後,你的身體便大不如前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響起,正是父王昏迷之後的夢呓:
“樓兄,距離你帶着卉兒離開魔界已有些時日了,你在人界過得好嗎?還是回了天外雲海?你是逍遙慣了的人,此番需要獨自撫養卉兒,想必會十分辛苦罷……”
“實不相瞞,我的日子卻不大好過,我以為這許多年過去,自己早已習慣等待與孤獨,哪料當一個人習慣了另一個人的陪伴,卻要再次重回孤獨之時,會有多麽難熬……”
“如今我分外慶幸因了地脈之故而諸事繁忙,令我無暇他顧。也唯有如此,方能令我将你不在身邊之事忘卻片晌……”
“樓兄,你現在還會前往月陵淵獨飲熏風嗎?自你離開之後,你留在魔界的熏風我卻是一壇皆未動過,想來熏風滋味雖佳,卻需與你共飲方是,否則不過是睹物思人,酒入愁腸愁更愁罷了……”
“樓兄,事到如今,我已不知為魔界地脈之事奮戰了多久;只不知,是否只要我再努力些許,便能修複地脈,平衡清濁,令一切恢複如初,這樣我們便能再度相見……”
“樓兄,上一次你我分離千年,這一回,我們還會再次分別千年嗎?千年之後的我們,還能再相見嗎?……”
從那年代久遠的夢境之中掙紮着轉醒,睜開雙眼的那一刻,小仙女只覺眼前的世界盡皆被浸泡在水中,自己早已淚流滿面。那夢境之中的一幕幕往事,俱是屬于父親與父王的回憶,機緣巧合之下被自己窺見。穿過時光的罅隙,打開那些塵封的過往,被痛苦壓抑得泣不成聲。
只是待小仙女睜眼醒來,眼前卻唯有衛采一人,無論是父親還是父王,皆不在跟前。她忙不得伸手抹了一把面上殘留的冰冷的淚痕,坐起身來問道:“扇扇子的,怎麽只你一人在此,爹跟了父王呢?”
衛采聞罷小仙女之言,與之前可謂全然兩樣了,知她心結已解,随即答道:“兩位前輩在隔壁房中,你醒來之前,樓前輩忽地暈倒了。”
小仙女聞言大驚:“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