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聞青荷第 2 章 (2)

,別讓人家等太久哦!”說完搶過冀揚的電話,直接關機。

冀揚整個人都傻了,黑無常也是看醉了,唯有白無常自得其樂:“你看,多簡單的事情,這不就挂了嗎?冀揚我跟你說,‘拒絕’這種事,千萬不要在意對方是男是女,否則你自己就要吃虧。”

冀揚已經無力吐槽:“可是……你這算是拒絕麽?”

“怎麽不是?直接關機,多麽簡單粗暴又幹脆。”

“是啊,今天是安靜了,明天呢?萬一李晶玉明天鬧到公司來要求見你,怎麽辦——我不管,這件事是你搞砸的,明天你得繼續給我演!”

白無常嘴角抽了抽,忽然轉身向窗口跑去:“哎呀,我記得崔判官找我有事來着,我先走了哈,不用送我啦!”跳窗消失,連黑無常也不顧了。

黑無常幹笑兩聲:“小謝犯的錯,冀揚你瞪着我看幹嘛?那什麽,我也先走了哈,這種事我幫不了你……我太黑,變成凡人只會拖你的後腿……”

黑白二位都走了,冀揚跌坐在沙發上生悶氣:按照原計劃再堅持一段時間,李晶玉勢必沒了耐心,我也就從糾纏中解脫了。這下倒好,被謝必安這麽一鬧,事情反而複雜了。

空曠的大房子,有錢人的必備。然而若大空間只剩一人,縱然不害怕,也必然孤單寂寞。冀揚點了一支煙,看着自己吹出的煙雲發呆:真希望九品白蓮現世的時間就是明天啊!

第零零肆章

不得不說,冀揚料事還是比較準的,李晶玉果然來公司找他了。冀揚唯一猜錯的是時間,李晶玉隔了一天才來。

誰也不知道中間隔的一天李晶玉幹什麽去了,反正,她沒有像個深醋潑-婦一樣上來就撕,而是文淑娴靜地坐在公司會客室跟冀揚的秘書阿雯聊天。她半身端端,小腿斜放,給咖啡加奶的動作既輕又雅……種種細節,無不顯示她受過良好的教育。

阿雯看在眼裏,心裏吐槽:人類真能裝,做給誰看呢?明明不是淑女卻非走這個路線,自己不別扭麽?超裝越顯得婊氣!

聽到有人叫“冀總早”,阿雯如獲大赦,向李晶玉告別而去。如果再待下去,阿雯真怕自己會忍不住把李晶玉按在地上一頓胖揍。

李晶玉沒打算起身,她知道翼揚一定會過來。只不過,外表再如何淡定,她端着咖啡的手還是抖了一下,差點兒把咖啡抖出來。冀揚是她搞不定的男人,她心裏沒底。

冀揚的公司是一間創意科技公司,産品研發部設在同城別處,總部這裏全是産品外包設計、企宣、財會、人事、銷售等部門的員工。事實上,公司上下都知道李晶玉他爸是公司股東,卻沒一個人喜歡李晶玉。若說沒有嫉妒那是撒謊,然而更多的還是看不慣。

這是一家年輕的公司,員工平均年輕不超過三十歲,所以,大家看着冀揚聽完阿雯的彙報之後走向會客室,紛紛在心裏表示:難道冀總這顆好白菜一定得被豬拱麽?

會客室的門是開着的,這是阿雯耍了一個小心眼——如果冀揚不關門,那就方便她和其他員工偷聽會客室的對談。

李晶玉正經八百地坐着,看到冀揚進來之後笑得嫣然标準:“你來啦?我到你們公司來看看,你不會不歡迎吧?”

冀揚幹巴巴回答:“你又不是第一次來了,只要不打擾員工上班,你随時可以來。”

誰都知道,冀揚除了秘書,還有分工不同的幾個助理。其中一個新來的助理妹子暗戀冀揚,妹子覺得自己配不上冀揚,一只沒表白,誰知道這事莫名奇妙就被李晶玉聽了去,李晶玉暗地裏施壓,硬是逼得這妹子主動辭職。好在冀揚是個有良知的老板,偷偷讓阿雯把助理妹子調去了研發部門打理“研究猿”們的生活。

李晶玉攪着半冷了的咖啡,等了好一會兒才問:“對了,你的那位呢?不是說過帶來讓我開開眼的麽?”

冀揚倒是淡定,外面的員工們可就各自八卦之心炸開了。員工的內部□□群立刻出現以下對話:

“卧槽大事件啊!”

“卧槽李晶玉說的那人是誰啊?”

“卧槽原來冀總有人了啊,看來我以後只能做小了!”

“卧槽這種話從李晶玉嘴裏說出來,雖然冀總那邊沒我什麽事了,但為什麽我覺得這麽爽呢?”

“卧槽哪個可人兒能夠得到冀總的心啊,還藏得這麽深,一定是天仙下凡吧?”

……

不管會客室外的八卦之火如何熊熊燃燒,冀揚只是面無表情地對李晶玉說:“合适的時候會帶出來讓大家看的——上班時間已經到了,失陪!”

“想不到啊!”李晶玉忽然笑了,“我說冀總為什麽不喜歡我,原來家裏養着小白臉呢!”放下杯子起身,儀态優雅拿起外套和包包,徑直擦過冀揚走到會客室門口,停了一下,“不過,男人嘛,總歸要娶妻生子的,冀總如果珍惜事業……我想,你就一定懂得選擇和取舍。我是誠心要見見那位,我還會來的。”

李大小姐踩着相當于普通員工一個季度工資的恨天高潇灑而去,冀揚臉都黑了——李晶玉固然可惡,白無常謝必安才是禍源!

會客室外,空氣凝滞安靜得連輕微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員工們也是6,一方面懾于冀揚散發出來的低氣壓,另一方面又拼命壓抑內心的八卦暴-動。

繩命啊——膩四乳次莖菜!膩四乳次回晃!

冀總喜歡男人這件事,只用了不到一分鐘就傳遍公司上下,甚至遠在研發部的“研究猿”們都知道了。那個曾經暗戀冀揚的助理妹子當下釋然——冀總這樣的男人,果然是女人hold不住的。

低氣壓的冀揚掃了一眼默默低頭的員工們,滿腔郁悶終究沒有發作出來。頂着滿臉的黑,冀總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阿雯小心翼翼跟上去,又小心翼翼帶上門,再小心翼翼遞上幾份需要冀揚簽字的文件。等到冀揚全都簽完了,阿雯右手捏拳舉在面前:“冀總,我支持你!”

冀揚一時沒明白過來:“好好的又發什麽神經?”

“我支持您男男戀愛呀!不僅是我,外面的大家都支持您!”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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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不同命,這是最普遍的社會現象和現實。有的人年紀輕輕就成了公司總裁,即便生氣也有員工們捧着哄着,誰讓某些人是标準的高富帥、又最能得到員工尊重和喜歡呢?有的人,則注定要在泥濘中摸爬滾打。

柳青栾無從想象那種高高在上的生活,他只是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譬如,他眼下又遇到了困難,那就是如何如數要回最後的工資。

現在的工資都是壓十天半月才發,柳青栾還有一個多月的血汗錢沒結清呢!孫強原本就是比資本家還心黑的無良商人,再加上發生了護城河邊的事,柳青栾有點兒擔心要不回工資。

同樣隔了一天,柳青栾給張苗苗打電話。

張苗苗是柳青栾在公司的唯一好朋友,也是一位不愛摻和事、喜歡圈地自萌的好脾氣姑娘。

張苗苗不知道前天夜裏的事,柳青栾問她話,她就如實回答:“你不想幹了呀,唉,我知道,他們平時也對你不好……孫總昨天沒來上班,說是病了。正好,你的工資直接找財務就行了。”

柳青栾松了一口氣,暗道自己運氣還行。公司財務是孫強的小姨子——財務批的事,孫強一般不會過多追問。

到了公司,柳青栾這才知道自己還是太天真了。財務沒說結不結工資,直接一個電話把孫強叫來了。于是,為了工資,柳青栾又進了孫強的辦公室。

孫強沒真的生病,他只是稱病在家。前夜一身屎尿回家,自己也覺得丢人,他不想換身衣服就出來刷存在感。本來想在家裏養個三五天的,不過,聽到財務說起柳青栾,孫強整個人又精神起來了。

“你還想要錢?”孫強一句話就定了性。

不是要工資,而是要錢,話裏的意思值得玩味。

柳青栾第一次直直盯着孫強,語氣堅定:“我不想幹了,所以希望結清工資。”

“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柳青栾盯着孫強,眼前這副油頭巴腦小眼睛的形象從來改不了惡心。柳青栾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我知道,在你們看來我娘娘們們的;我也知道,我這種人很難找到合适的工作。我謝謝你當初給了我一個工作機會,所以,這三年來無論遇到什麽不公平的事,我從來沒有報怨過。我不是不懂珍惜的人,我也想過好好做下去的……可是,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我耽擱不起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麽、能做什麽。”

孫強笑了,笑得臉上的橫肉全都綻開了,時間在他日漸老去的臉上留下些許痕跡,痕跡如谷,裏藏滿了心計:“你這話說得倒是挺真誠的,不公平、耽擱……感情我給你工作機會,你心裏記着的全是這些啊!柳青栾,不是我說,如今的大學畢業生比街上的流浪狗都多,文憑不值錢啦!你以為這是上個世紀□□十年代麽,是個大學生就能裝清高文化人!耽擱不起——我告訴你,你這輩子也就這樣啦,沒什麽耽擱不耽擱的。只有像我這種……”

柳青栾後悔了,早知道要不着工資就不來了,要不着還得多受一次侮辱。他确實太天真,他對人性良知還心存一絲幻想、他總是把別人想得太過善良。

柳青栾再沒心情聽孫強吧啦:“算了,別說了,工資我也不要了,就這樣吧!”

“想走?”孫強搶到前邊把門按住,面部表情比影帝上身還精彩,“我的錢包在護城河邊丢了,錢包裏有一萬塊現金,你得賠給我!”

赤果果的訛詐!已經完全不要臉了!

孫強比柳青栾矮了半個頭——柳青栾看着他,眼神無奈而哀傷。

突然,無奈哀傷變成了殺機,柳青栾出手快如閃電,直接一把掐住了孫強的脖子。

一邊是平日裏唯唯諾諾被人頤指氣使的娘泡員工,一邊是習慣了把員工當牛當馬使喚的無良老板,轉變太快了,孫強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制住——空氣,從未離他如此遙遠。

本能掙紮,孫強想掰開柳青栾的手,他想繼續用老板的身份壓住柳青栾的氣勢。然而,孫強說不出半句話,直到他發現自己被柳青栾單手捏着脖子舉了起來,他終于害怕了。

孫強怎麽也想不到,看似一推就倒的娘泡柳青栾居然有這麽大的力氣!這種力氣,只要手腕稍微動一下就能立刻扭斷他的脖子!

第零零伍章

更令孫強恐怖的是,柳青栾至始至終沒有表現出任何憤怒——至少在表情上,柳青栾一直波瀾不驚。這是一種中立的表情,換在平時會被認為是可以欺負的老好人,換在現在絕對比暴怒更可怕。

柳青栾輕輕甩了一下手,孫強便立刻飛了出去。一百六十多斤的身體仿佛只是一只氣球,重重撞在牆上又跌到地面。

動靜太大,外面立刻有人敲門發問:“孫總,您沒事吧?”

柳青栾兩步走到孫強身邊,右腳尖直接抵在孫總的下颌。他懶得再說話,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門是孫強自己鎖上的,他只能忍着痛朝外喊了一聲:“沒事!”

事實上,一個疏于鍛煉的中年男人哪裏受得了這種折騰?孫強現在全身沒有一處地方是舒坦的,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脊椎是不是被摔斷了。

“小柳……”孫強從未如此親切稱呼過柳青栾,躺在地上說話就是不如站着說話,氣勢弱多了,“有話好說呀,你打我雖然解了恨,你自己也讨不了好呀,現在是法治社會,我這是為了你好……工資,工資我馬上開給你,不用再去財務那兒了。”

柳青栾松開腳,靜靜看着孫強從地上撐了好幾次才撐起來、靜靜看着孫強從辦公桌裏拿出鈔票來一張一張數——公司上下攏共不到十人,孫波當然知道柳青栾一個月應該開多少工資。數齊了,孫強雙手奉上:“小柳啊,我給你多發了一千塊,你在這兒工作三年實在屈才了……”

這世道,從來都是強者才有話語權。那些想要好好生活、認認真真遵守各種規矩和本心的,最後落到衆人欺負的下場,甚至,還有護城河邊那般羞辱不堪的畫面。然而,僅僅一雙拳頭,就讓境況轉變過來了。

柳青栾接過錢,沒有任何留戀地走了。

這個社會有太多陷阱,它們無法為人們提供精彩舞臺,它們只是消耗人們的青春、吸幹人們的勞動價值,然而它們各種裝扮欺騙、層出不窮,一波又一波的年青人被它們坑害了。

張苗苗目送柳青栾離開,忽然覺得柳青栾的背影似乎與平時不一樣。她想不到辦公室裏發生了什麽,她只能收回目光,繼續把自己圈在小小一方辦公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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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栾把錢存到銀行,并沒有因為多拿了一千塊就高興起來。僅僅這三年來出差打車沒報銷的錢就不止一千塊,他拿得心安理得。他悶悶不樂,是因為自己并不想在旁人面前顯露出功夫,忍了這麽久還是出手,說明自己的定力還是不行。

慢慢走回自己租住的小屋,面積倒是不小,可供站立的地方卻不多,那是一間閣樓。柳青栾最初住下時,連着一段時間總是磕到頭,一個人住倒也清靜,就是冬天太冷,夏天又太熱。沒辦法,誰讓柳青栾的工資不高只租得起閣樓呢?

現在倒好,撕破臉辭了職,想要再找一份工作就難了。事實上,在到孫強的公司之前,柳青栾曾經面試過許多家公司,然而,他柔弱娘娘腔的氣質不止一次引得面試官當場羞辱他。

那些毫不掩飾的眼神,鄙視嘲諷,全是無數刺眼的沙,柳青栾不敢面對。或許,活着就是一種諷刺,不怕護城河裏突然躍出的魚怪,偏偏畏懼所謂正常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一步一步上樓梯,到了六樓半就看到七樓閣樓的大門開着,裏邊有明顯翻東西的聲音。

柳青栾暗訝:青天白日應該不是小偷……房東也不應該啊,房租都是按季度收的,這才交了房租不到一個月。

快步上去,屋裏屋外一經對視,所有人都愣了幾秒。

屋裏擠進了五個大漢,不是戴着大金鏈子的就是紋了身的,清一色光着膀子。有兩個精壯一些,胸口的龍頭也略猙獰;另外三個肥頭大腦,龍形紋身圈在身上就跟帶魚似的——肥肉配紋身,也不失混子作風。

個子最高的那個紋身男外號叫滿仔,狠盯了柳青栾一會兒之後,以極其狂霸的語氣問道:“你就是柳青栾?”

任憑柳青栾再聰明也猜不透對方的來意,他一向老實,不曾得罪過不三不四的人。唯一的可能……難道是孫強?不可能啊,孫強如果要報複,完全沒必要在出租房裏翻箱倒櫃,這地上已經亂得沒法看了。

滿仔是個老江湖了,他事先已經看過了柳青栾的照片,這時又見柳青栾不說話,語氣更是兇狠:“你借的二十萬已經到期了,是不是該還了呀?”

窮鬼柳青栾頓時被雷得外焦裏嫩,他窮歸窮,但從來沒有借過債呀——他老老實實上了三年班,就算不吃不喝睡大街也掙不來二十萬呀!

滿仔懶得跟柳青栾啰嗦,從兜裏掏出一張疊好的A4紙遞過來。

柳青栾展開來看,差點兒三魂七魄就時飛散。

那是一張标準的借條的複印件,借款方有柳青栾身份證的正反兩面影印,還有一個黑黑的指紋。除了借款方和貸款方,還有一個擔保人,擔保人一欄赫然寫着“陳善根”三個字。

陳善根何許人也?他是柳青栾的前男友,外號叫“大根”,正是農歷七月十五給柳青栾打電話說分手的那位。

柳青栾想起來了:大約半年前的某一天,陳善根拿着一盒印泥回來,說要試試自己新刻的章。試了半天嚷嚷印泥不夠好,要丢掉。柳青栾是個節儉的人,當即去勸,陳善根說“你不信就把指紋印在白紙上,看看能不能印清楚”。柳青栾哪知道陳善根是要算計自己,當時就印了……至于身份證,兩人生活在一起,把對方的身份證拿去複印是很容易的事。

這件事不僅冤枉,還讓柳青栾感到憤怒。世上哪有這樣的人渣,這是把人往死裏坑啊!

不管平時多麽溫吞,此刻的柳青栾真的急了:“錢不是我借的!這借條我從來沒有經手過!你們去找陳善根,都是他弄的,我從來不知道有這件事!”

滿仔不管這一套,冷笑:“你拿着的是什麽?這不就經手了麽?給句痛快話吧,有錢沒錢,沒錢就拿別的東西抵押償還!”

柳青栾從沒接觸過真正的社會黑暗面,長期被無良媒體渲染,使得他下意識産生一個可怕的想法,如果沒錢,或許對方要從他的身體裏摘取活體器官!

這地方是住不下去了,絕對住不下去了——柳青栾轉身就跑。

五個大漢反應也快,離柳青栾最近的兩個迅速封住了大門。這倆既壯且胖,好似兩座假山把大門堵得嚴絲合縫,根本用不着那道象征性的防盜門。

柳青栾也不含糊,出手如閃電,啪啪兩掌分別擊中守門的二位。他身量不算高,又兼外表文弱,誰也想不到那雙看起來明明正常長度的臂膀突然間像是被增加一節——門口的二位更沒料到隔着那樣的距離會被柳青栾打中,并且柳青栾的力道……

兩掌分別正中兩人的肚子,肉多之處雖然抗擊打,疼痛卻是免不了的。兩人吃痛彎腰,柳青栾撥開對方就往外跑,就像是撥開兩個小學生一般輕松。

滿仔曾經是個三流的散打運動員,見着柳青栾的出手立刻吃了一驚:“我擦!這小子練過劈挂掌!”

太極加劈挂,走遍天下都不怕,這兩樣功夫柳青栾都練過。

只這一愣神的功夫,柳青栾已經溜到樓梯間,頭也不回直往下竄。

滿仔搶頭追了出去:“大夥兒快追!咱一起上,看他歲數不大,功力應該不深!”

逃命是一種心跳,心裏裝的卻是辛酸。眼看要到一樓,柳青栾忽然有一種自暴自棄的感覺。逃出去又能怎麽樣呢?為了二十萬遠走天涯麽?

正對着樓梯間,小區機動車道上停了一輛進口車。車窗搖了下來,司機的一只手靠在窗舷之上,指尖夾了一只燃到一半的細煙。

司機看到柳青栾沖出樓梯間,立刻丢了煙喊道:“小兄弟,快上車!”

諸多細節,柳青栾來不及觀察——他連自己應該往哪個方向跑都沒想清楚,這突然一聲呼喊,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汽車絕塵而去,滿仔帶着四個弟兄只能氣喘籲籲眼望而立。

“滿仔哥,咱們追麽?”

“算啦,那小子上了旺姐的車,咱們就是追上也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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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驚魂未定到終于松了一口氣,柳青栾不忘對恩人說了聲謝謝。

司機轉頭嫣然一笑:“別客氣,以後有的是機會謝我!”

這一笑一句話仿佛一顆放罷在車廂裏的炸彈,瞬間就把柳青栾剛剛調勻的呼吸給炸停止了。

那人說話的聲音——雄渾的男聲裏帶着拐着彎兒的變調娘味,肆意張揚的妖。他剛剛轉過頭來時,顯出一張男女莫辨的臉——确切來說,應該算是一張男人的臉,輪廓方剛,然而脂粉太濃、唇彩太豔、眉毛修得太細、眼神太媚,一切種種,既違和又莫名統一。

車一直開到金牌茶樓才停住,那人首先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柳青栾:“你可以叫我旺哥,也可以叫我旺姐——我呢,真實性別男!下車吧,咱們邊喝茶邊聊。”

第零零陸章

這世上有一種人,他們有一種氣勢,一種迫使他人服從的氣勢。這種氣勢由內而生,與其人的外貌、身高、手段等等全無關系。

旺姐開門下車,柳青栾鬼使神差一般跟在他身後。當然,柳青栾如果不跟着旺姐,他也的确沒地方可去。

門僮投射來的目光讓柳青栾很不自在,一個把卑微當習慣了的人受不起旁人的關注。“金牌”茶樓這名字雖然俗氣了點,來這裏喝茶的人倒真是需要“金”字傍身,否則連門都進不了。柳青栾一身某寶團購衣衫,全身上下包括鞋襪不超過130塊錢。鞋上的泥點子清清楚楚,被茶樓門牌的土豪金一照,柳青栾不心虛才怪。

是個人就敢要求人人平等,圖個嘴上痛快,然而這個社會仍然等級森嚴、泾渭分明。這個現象,不分古今中外,普遍存在。

旺姐倒是貼心,回身直接挽住柳青栾的胳膊,表情也是親熱得不得了:“快走嘛,有我在這兒,誰也不敢欺負你!”

果然,一句即出,門口的門僮、門內的茶僮全都收斂目光。柳青栾低着頭,被旺姐半架着、被茶師引着,直接進了二樓包間。

茶、點心上齊,旺姐讓茶師退下,親自為柳青栾煎水泡茶:“我一看你的照片就知道,收拾出來是個頂尖兒好看的!現在算是見着真人了,真不枉費我親自跑一趟。”

對方親手遞過來的茶,柳青栾不得不喝。他猜不透旺姐的意圖,更猜不出旺姐的來歷,所以,他能且只能靜靜聽着。

同樣是“娘”,柳青栾只是性格裏帶着點兒柔弱,再加上平時比較安靜,就像長在草叢裏也不顯眼的水仙;旺姐卻是一種極端,大鳴大放、豔麗張狂,就像紅到滴血的玫瑰,還是帶刺的。

旺姐想點煙,看了柳青栾一眼又把煙收了回去。炭爐上的陶壺因為沸水嗡嗡直響,旺姐用小竹筒加了一點兒冷泉進去,陶壺安靜了,他又開口了:“我這人不喜歡拐彎抹角,實話告訴你吧,我是為了你那二十萬才來的。”

“你是高利貸老板?錢不是我借的!”說話聲音雖大,柳青栾的情緒卻是無力。才出狼口又入虎穴,看來,再逃也是枉然了。

旺姐繼續泡茶,為柳青栾的杯子斟滿:“你別怕,我不是高利貸老板,我只是偶然在高利貸老板那裏看到你的照片、對你感興趣而已。二十萬對有錢人來說只是毛毛雨,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卻是一筆不小的款子——你說錢不是你借的,理由呢?”

柳青栾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如實說了,自己是一個純粹的受害者,是被渣前男友給害了。不管旺姐是不是高利貸老板,對方肯聽解釋,那總是一個機會。

旺姐連喝了好幾杯茶,直到柳青栾說完,他才問:“難得你遇到這種事還能保持淡定,說起來話不怒不躁、不哭不鬧。”

柳青栾苦笑:“事情已經這樣了,怒躁哭鬧又有什麽用?怪只怪自己有眼無珠!”

旺姐眼珠子轉了轉,話鋒也一轉:“你想不想還清那二十萬?”

柳青栾的身體明顯向前傾了一個角度,卻終究忍住沒有開口。他太需要幫助了,但他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對方這麽問,必然是要索取代價的。

旺姐很有耐心:“你看看我名片的背面。”他執壺端杯的手沒有一絲抖動,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柳青栾掏出那張燙金名片,這才看到背面“羅曼蒂克會所”六個大字,一時愣了。

旺姐這才笑吟吟說道:“高檔會所,只為高檔的客人提供高檔的服務,我是‘羅曼蒂克’的老板,我從來不放高利貸。”

“會所”這個詞,已經成了一個貶義詞。柳青栾終于明白了,這世上果然沒有雪中送炭,只有落井下石。對方救了他,原來只是為了“逼-良-為-娼”!

柳青栾臉色一變,旺姐笑意更深了:“你要明白,我是真心在幫你,雖然這種方式可能不被你理解。”

柳青栾霍然起身:“謝謝你……我想你找錯人了。”

爐子裏紅炭析出的熱氣使人覺得幹燥,旺姐把陶壺放上去,熱氣便減了三分:“據我所知,你的家境并不好。你小學的時候父親去世,是你母親獨自一人把你拉扯大。你們家在S市農村,幾畝薄田沒有什麽經濟産出,所以你母親把田土租給了同村人,自己在S市找了一份環衛工的工作,一幹就是十幾年——柳青栾,你想過沒有,如果要賬的人跑去向你母親要那二十萬,她老人家承受得住麽?我都查得到的消息,他們專業要帳的會查不到?你要知道,H市離S市并不遙遠。”

這一番話,仿佛是一種奇怪的法力,瞬間消掉了柳青栾所有的力氣。他大學畢業好幾年卻一事無成、他不愛女人愛男人、兩城離得這麽近他回家的次數卻那麽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不是一個孝子。但,他絕不能讓媽媽受到傷害,甚至,讓媽媽為他擔心。

旺姐依然慢條斯理沖泡茶湯:“其實,看到你照片時,我并不覺得同情……看到你本人,我覺得有必要幫你一把。”

“為什麽?”

旺姐再笑時,眼睛裏多了一抹苦澀:“我曾經和你很像,身為男人卻喜歡男人、一事無成、遇人不淑……然而我挺過來了,那些曾經看輕我的人、對不起我的人,全都已經被我踩在腳下了。當然,我和你還是有本質區別的,我打小就外向張狂,也沒你長得這麽好看。有時我想,如果當初我性格收斂一點,是不是那些人就不會歧視我?現在看來,安靜如你仍然過得不如意……我倒是坦然了,與其改變自己配合賤-人們的喜好,不如武裝自己攻城略地!”

柳青栾驚訝于旺姐突然變得如此感性——旺姐說了這麽多,無異于向柳青栾交了老底,如果不是感慨太深,說不出這樣的話。

旺姐起身,雙手捧茶端給柳青栾:“來我的會所工作,能為客人做到什麽程度的服務,取決于你自己的選擇。出身會所的,未必都是賣-身的;在所正當行業甚至當公務員的,未必就身上幹淨。你性子太柔,需要多跟旁人接觸溝通,更需要學會逢場作戲,否則,你這一輩子都只能遭人欺負。”

柳青栾腦中是混亂糾結的,糊裏糊塗就接下了那杯茶。茶杯很小,縱然斟滿,也只是半口之量。香茗在手,不在品味,而是約定,一旦柳青栾接下,那便等于口頭答應了旺姐。

面臨選擇之時,前無遠景、退是懸崖,誰都會踟蹰。柳青栾不過是泛泛之輩,在沒有更好辦法的前提下,他只能被動接受。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想清楚自己應該怎麽去做,現實把他推到這個路口,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對于未來的規劃,那是掌握了社會資源的X二代才能享受的福利,芸芸衆生談這個,不過是虛妄。

接下這杯茶,柳青栾心裏的亂反而迅速減少了,一口飲盡,他是橫了心了。

“很好!”旺姐親手把空杯子接過來,熱絡更添七分,“小柳啊,你回家收拾下,我給你安排新住處。”

“不必了……旺姐,我……我的房租是按季度交的,還差兩個月才到期,房東說了不退的。”

“行!我先送你回去!”

旺姐越是客氣、越是對柳青栾容讓,柳青栾就越對旺姐放心,這就是老江湖的厲害之處。

兩人出門,正巧三樓的客人也要打道回府,兩波人在二樓樓梯口不期而遇。對方一女二男,均是寬袖輕衫。女人是一身紅,兩個男人分別是一身藍和一身白,漂亮得就像是畫裏的人兒。不只柳青栾看得愣了神,閱人無數的旺姐也情不自禁多看了對方幾眼。

回去的路上,柳青栾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喝完茶仿佛卸下了某種負擔,心裏雖然仍有不适,身體卻輕快多了。

旺姐不聊工作,只聊閑話:“剛才那三位真是讓人領教了什麽叫‘驚為天人’,素顏哎,比那些整了容的明星好看一萬倍!那穿着,啧啧啧……全完就是‘魏晉之風’嘛!好仙哦,你覺不覺得?”

兩個凡人把人家當談資,不曾想,對方三人也正暗中跟着他倆——青丘蘇家三姐弟難得相約出來喝茶,特意避開了靈界人士出沒的“蘇記藥鋪”,專程來到土豪消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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