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有疾第 185 章 王宮
思茗站在對面,望着眼前一幕,幾乎将指骨捏碎。
十幾年來,她成了無心之人,冷血無情,像個殺人工具。白玉曦讓她退,她不敢近,讓她殺,她不敢不殺,讓她放手,她不敢不放。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與他相隔甚遠,他那顆高傲孤冷的心,如何都不願靠近她分毫。
她曾想,只要一味的聽從,一味的追随,終有一日,能換來他的垂憐。
總之,這世上只有她可以伴他左右,再無旁人。
這就足夠了!
然就在此刻,她忽然明白,無論作何努力,她都不如玉花梓。
只因她是楚隐的女兒!
所以,她可以輕而易舉,不做任何努力就呆在他的身邊,受他庇佑。
思茗眼中殺氣騰騰,心中恨意迅速滋生。
白玉曦,終有一日,你不會再蒙着她的眼,若楚隐一般将她護在掌心,終有一日,你會恨她入骨。
一滴淚,卻倏然滑落。
白玉曦将雪球送到花梓懷裏,才沉着聲音道:“抱着!”
花梓睜眼,一把将雪球摟在懷裏,垂着頭,輕輕撫摸它的小腦袋,聲音沙啞:“對不起。”
“無妨。”白玉曦心中頗有些寬慰,想來,她還并非那般蠻不講理。
“我在同雪球講話。”
“……”
她擡眼,他垂眸,他的唇幾乎貼上她的額。
她驀地又垂下頭去,整張臉像燃起的火燒雲,一直蔓延到耳根。
然空間狹小,四處鋼刺,她如何都動彈不得。
白玉曦忽然懊惱,他知道為何而救她,卻想不通為何要蒙了她的眼,又将那礙眼的狐貍抱了過來。
他又不是楚隐,他也不是她的親哥哥。莫說親情,便是厭惡和嫉恨還深深壓在心底,未能消散。
可為什麽?自己竟做出那般舉動,這斷不像他平日裏的作為。
“您能拎着我飛出去嗎?”花梓開口時。白玉曦還在暗暗疑惑自己反常的舉止,這會兒聽到她開口,驀地回過神來,二話不說,拎着她就飛到尖刺之外。
落定之時,二人均未敢亂動。
花梓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氣,鼓足勇氣嗫嚅道:“今日之事,不要說與旁人。”
白玉曦一時郁卒:“你自管好你那張嘴罷!”
直至夜幕四合,尚未走出厄境。
月華透過繁密的林葉。垂下無數白練,瑩瑩閃着霜色光芒,在地上鋪成點點星芒。放眼望去,整個厄境并非那般可怕,幽幽然透着仙境密谷的味道。
花梓再不敢含糊。抱着雪球緊跟在白玉曦身後,嘴巴閉得嚴嚴實實,再不敢言語。
子時剛過,就聽到泉水淙淙,花梓心中一動:“可是要到了?”
白玉曦沉默不語,小心向前走去。
花梓依然亦步亦趨地追在後頭。
大約半個時辰,眼前一片豁然開朗。山石峭壁間清泉汩汩,順着小河淙淙而流,繞過山石,就見整個攝靈殿沐在月華中,安靜恢宏。
“像極了書上說的王宮殿宇。”花梓喟然感嘆,蘭村一溜兒的磚瓦平房。草屋木梁,還從未見過如此恢宏的建築,比無影宮還要氣勢壓人。
“王宮?”白玉曦冷然道:“下面埋着上千人。”
花梓驀地擡頭,再望向攝靈殿,只覺得心底生寒。陰森恐怖,不是皇宮殿宇,這是陰司地府啊!
萬望姐姐安好。
她随白玉曦朝攝靈殿走去,因着草野空曠,原本看來并不遠的路,這會兒一步步走起來,竟煞是費時。
越是近了,就越覺得攝靈殿陰冷可怖,壓得人透不過氣。
月華蒙上飛檐鬥拱,如一層寒霜,覆着暗黑的殿堂。
及至階前,她擡頭仰望,大理石的階梯冰冷而莊嚴,鋪了一層暗紅氍毹,從腳下一直綿延到殿前,在黑夜和月光交織中透着詭豔绮麗。
她忽然覺得步子沉重,思茗若黑蝶,從身邊輕盈掠過,回眸一笑,濃稠的黑夜似乎就乍開細小裂痕,墨染的夜浸透了梅花钿。
白玉曦鎖了眉,将手探上玉花梓的腰,微一用力,便将她環在身側,腳下輕踮,朝殿門飛去。
思茗瞥見白玉曦抱着花梓從身邊掠過,心下一沉,主意已定。
他這是示威嗎?提醒她玉花梓動不得?
順了你一世,總要逆了你一次,你不讓我動,我就偏動給你看。
或許,毋須我動手,她便自行了斷了,亦或死在你的刀下。
思茗心中有些難過,望着白玉曦的背影,心中默然:這一世,我不知你想要的是什麽?而我,什麽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風從耳畔劃過,融着夜晚林間的濕氣,幾縷發絲拂過鎖骨,花梓覺着癢癢的,于是扭着頭,縮着脖子蹭了蹭,依然還是沒碰到。
“別動。”白玉曦輕聲呵斥。
“我脖子癢癢。”她又扭了扭頭,身子也連着左右扭動。
柔軟的身子在白玉曦懷裏輕輕摩挲,他忽然心中一慌,手臂一松,花梓落到臺階之上,還未站穩,身子就朝後仰去。
思茗兩步上前,立時将她扶住:“花梓姑娘,要小心些。”
她聲音冷泠泠的,讓花梓不禁打了個冷顫。
白玉曦一把将花梓拉至身邊,瞬間斂去心下慌亂,轉而攔腰将她環住,扭頭繼續朝殿門飛去。
花梓一驚,不由嘆道:“我竟忘了撓撓脖子。”
白玉曦聞言,倏然止步,待二人落穩,他方垂眸,嫌惡地瞥了她一眼,聲音沙啞:“撓罷。”繼而轉過頭望着山水清幽,面上劃過一絲窘迫。
花梓伸手撓了撓鎖骨處,頓時一陣舒爽,遂招呼白玉曦:“好了,好了,我們走罷。”
白玉曦轉身,一眼就瞧見花梓鎖骨處一片緋紅,若鋪了一層淡薄的雲霞,在月華下泛着柔光,他不由耳朵發熱,忙将視線一開,又擡眼忘了忘前路,啞着嗓子低聲道:“走罷,不遠了。”
花梓擡眼,點點頭,未再說話。
白玉曦匆匆拾階而上,花梓抱着雪球依然跟在後頭。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花梓和白玉曦已至殿門,他回眸瞧了眼玉花梓,又瞧了眼思茗,思茗垂着頭,他瞧不見她的眼。
他越過正廳,徑直沿着廊柱向耳門行去。
花梓瞧着大殿陰郁,也不願入內,緊跟上白玉曦的步子。
雪球微微嗚咽,它是受了驚吓,這會兒蜷在花梓懷裏,頭都不敢探出來,倒是累的花梓胳膊發酸,雙腿愈加沉重。
在一處門前,白玉曦驀然駐足,思茗已不知去向,花梓朝四周望望,山石掩映,有流水悠悠,幾株火紅的花兒,鮮紅似血,倚在山水周圍,妖嬈明麗。
她盯着那花兒,悄聲問道:“這是什麽花兒?”
“吱嘎”一聲響,将她的話音完全掩去,白玉曦推門而入,壓低了聲音:“你的房間!”
花梓将目光從彼岸花上挪開,轉而望向屋子。
月色正好,清若泉水,霎時鋪了一地雪白。
花梓探頭進去,借着月色,瞧見偌大一個紫檀雕花鎏金嵌玉羅漢床,上頭随意鋪就一塊雪白貂皮,邊沿金絲銀線綴有流蘇似玉,貂皮之上鋪了個缃色席子,仰頭瞧見自房上懸下水藍輕紗,一半籠在床後,一半懸在兩側,猶如月華凝成,不勝清雅。
床榻一旁,是黃花梨高足方花架,球蘭枝繁葉茂從花架上垂下兩條枝葉,上頭點點球花映着月色,像少女的眼,靈動輕盈。
與花架相對,是一尊紅漆描金彩繪五屏風式鏡臺,鏡臺旁,擺着個紫檀鑲雲石帶底香幾,與床相對,臨窗擺着紅木翹頭案,案旁立着個黃花梨多寶格,一水兒的雕花镂刻,十分精致考究。
不大一間房,一應俱全,不勝奢華,纖塵不染,且一目了然,這是個姑娘的閨房。
“就沒有別的空房?”花梓有些忐忑,這床,若不甚劃了個道道,怕是要賠上十兩白銀也不夠罷?
她垂下頭,不敢多看一眼,就急着往外退了三步。
“找間普通的屋子就成,這……這裏頭的東西,若弄壞了,賠了小命我也賠不起。”花梓正要向後退去。
白玉曦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這本就是你的屋子,”白玉曦略一沉吟,開口道:“不用你賠。”
花梓這才擡頭盯着白玉曦的臉,頗為詫異地問道:“當真?”
他點點頭。
她卻想,那帶着姐姐離開時,定要将屋裏值錢的,能帶走都帶走。
小心踏入房間,徑直走到床榻那,借着月光,将包裹放在鏡臺前的梨木椅上,她轉身問道:“師父,既已到了攝靈殿,能不能告訴我姐姐在什麽地方?”
“無可奉告。”白玉曦轉身出門,站在門口猶豫片刻,還是朝着隔壁房間走去。
若有個風吹草動,他總能護她一命。
他躺在床上,心中發澀,即便義父心中只有一個女兒,但他心中卻只有他一個父親,他曾想過利用玉花梓,也曾想過殺了玉花梓。可最終,他卻為了義父歡心,拼命護她周全。
連個冷血之人也做不成,還真是可悲。
他默默喟嘆,目光望向窗外,一絲難過漫過眼底,融入濃稠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