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有疾第 186 章 驚魂

待門外杳無音跡,花梓終于坐不住了,從榻上起身徑直走到窗邊,撩起裙子,翻身就跳了出去。

四目相對,驀然無聲。

一人站在門外,她站在窗邊。

白玉曦隔着窗子,瞧見這一幕,眸光一沉,就垂下頭去。

花梓當時腿就軟了,幸而伸手扶住窗棂。楚隐默不作聲,只垂着頭,眼眶通紅,盈盈泛着淚光,似有些局促不安,忽而掩面轉身。

花梓懵然回過神來,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提着裙子翻身又躍入房間,“噗通”一聲直接坐到地上,她只手撐地,另一只手撫着胸口大口喘氣。

又過了許久,她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心中卻依然忐忑難安,這攝靈殿果然是會鬧鬼的。

這也難怪,白玉曦也說過,下頭埋着上千條人命呢。

也不知這鬼走了沒有,剛剛在門口站了多久?悄無聲息的,真是吓人。

她心中駭然,十幾年還從未見過真正的鬼,這回算是見着了。

以前只在書中看見過,畫的很是吓人,卻也沒有今日看到這位鬼兄吓人。

花梓心有餘悸,卻心下好奇,遂将腦袋悄悄伸到窗外,朝着門口望了望,只餘一地月光,空無一鬼。

白玉曦再擡眼,正瞧見花梓的小腦袋,探頭探腦從窗子伸出來,臉色煞白還蒙了層冷汗,哆哆嗦嗦。

他随手拾起身邊花盆裏一枚最小的鵝卵石,指風輕掃,花梓“哎呦”一聲按住額頭,繼而環顧四周,莫說人影兒,連個鬼影兒也無。

她一雙杏目瞪得溜圓,驀地将頭縮了回去,砰然将窗子關的死死。

白玉曦挑起唇角,微微一笑。繼而斂去笑容,重新躺到床上,卻久未成眠。楚隐的眼神一直盤桓心中,揮之不去。他早該知道,義父心中,只有一個女兒,再容不得別人。

楚隐回到寝殿,見思茗依然垂首立于門前,他斂去面上憂傷之色,進了屋子。

“可見着了?”思茗微微笑着,目光極是和善。

楚隐沉默半晌,沙啞着嗓子,低聲嘆道:“先莫要告訴她。總要……先熟悉才好,”他皺了皺眉,繼續吩咐道:“安置好玉凝馨,莫要讓她二人見面。”

思茗垂頭,驀然一笑。正合她意。

一切都向着她預料的方向發展。

她離開楚隐寝殿,一路踏着月色,仿佛瞧見白玉曦怒視玉花梓的模樣,心下一陣暢快。

花梓徹夜難眠,及至天邊放亮,她才放下心來,昏然入睡。

幾日來披星戴月一路趕來。身上早已倦怠不已,只因着昨夜遇鬼之事,心中總是存着惶惑,不敢成眠,這會兒日頭露了半張臉,她定了定神。想着白日裏百鬼退避,總不會再來作惡,遂埋頭睡去。

也就睡了兩個時辰,她聽到窸窸窣窣的響聲,霍然睜眼。就見楚隐坐在床邊,含情脈脈望着自己。

她一聲驚叫,急忙退到床榻裏側,險些翻到床下去。

楚隐連忙起身,後退幾步,臉上猶有淚痕未幹,他擡手掩面順勢将淚水拭幹。

思茗端了兩碗清粥并着小菜和點心,剛邁進屋子,就聽到楚隐一聲呵斥,不怒自威:“你是沒長手嗎?就不會敲門?”

思茗分明瞧見他臉上淚痕,忙退出門去,垂首道:“思茗錯了,還望師父原諒。”

她還從未見過師父如此狼狽,不由心中又添一層寒意。

“放下就走罷。”楚隐聲音稍稍和緩,也覺出自己剛剛有些失态,然王者一向居高臨下,斷不會向誰垂首,是故,話裏依舊透着威嚴。

思茗應了聲:“是。”遂彎腰将東西放在地上,轉身匆匆離去。

楚隐行至門口,彎腰将地上一應吃食端起,放到香幾之上,将完好的半邊臉對着花梓。他坐到香幾旁的席子上,終于開口,聲音嘶啞低沉:“餓了嗎?”

這一句,竟透着些怯生生的味道,于他偉岸的身姿和可怖的面龐實在有些違和。

花梓思索半晌,從思茗進到屋子,到離開,二人對話之中,多少猜出些事情,便鼓足了勇氣,仰頭問道:“你可是攝靈殿掌門?!”

這一句問的毫不客氣,且氣勢十足,其中隐隐還透着些鄙夷和憤恨。

楚隐心中一陣痙攣,這些年,攝靈殿人邪惡狠辣,殺人無數,燒殺搶掠,着實配得上邪教之稱。

曾經,他頗不在意,然此時,卻心下懊悔。

昨夜,他在門口站了足足一個時辰,卻如何都未敢推門,不想,這丫頭竟翻窗要逃,門明明未鎖,她卻要翻窗。兩人相視,他望着那雙眼,那張臉,仿佛就看到了芷薰當年的模樣。

可是,自己這張臉,卻吓得她如見惡鬼。

許多年來,他雖不停尋找,然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兒,竟還活着。

一早,他見她睡下,便小心去到床邊,微微掀開她的衣領,瞧見那朵闊別已久的彼岸花。他還記得,在她呱呱落地之時,他曾笑着對芷薰說:“長大定是個美人,胎記都要長成一朵好看的花。”

如今看來,雖不是傾城之姿,然一張小臉清秀标志,一雙杏目透着輕靈,依舊能尋回芷薰當年的影子。

只是,自己卻不再是曾經那個高高在上,威嚴而高貴的王。

而是一個雙手沾滿血腥,面容盡毀,陰狠毒辣的邪教掌門。

他雙手微微顫抖,聲音不高,卻滄桑而沙啞:“先吃飯罷。”

花梓依然縮在床上,身子卻朝前湊了湊。

瞧這掌門并非傳言那般兇神惡煞,遂采取懷柔政策:“我說大伯,咱商量商量,能把我姐姐玉凝馨放了嗎?您若答應,我玉花梓定然有求必應,洗衣做飯種菜澆園,就沒有我不會的,縫縫補補我不太在行,可若學學,也能當個裁縫使……”

她還欲說下去,楚隐倏然轉過臉來,她瞧着他那半邊燒傷的臉,依舊心有餘悸,遂立時噤聲,向後瑟縮着。

她見楚隐只是含情脈脈,卻不答應也不否決,又再接再厲道:“您要找媳婦兒,天下多的是,您擄了誰來都好,不要抓我姐姐。她性子烈,到時候投缳自缢了可如何是好,到時費了您半天功夫,結果一無所獲,喜事兒變喪事兒,多不吉利,您說是這個理兒不?”

又是沉默許久,花梓有些慌了,人都說姜還是老的辣,那楚隐是否比白玉曦更要陰鸷可怕,殺人如麻?

她又向後退了退,不敢上前,也不敢開口。

終于,楚隐紅着眼眶,啞聲道:“過些日子,我便放了她,”他轉身,走到門口囑咐道:“記着吃飯。”随後,又深深望了眼玉花梓,意味深長。

待楚隐離去,花梓心中忿然。

過些日子?敢情過些日子姐姐就被逼死了。

她心中焦急,正欲出門,就瞧見白玉曦迎面走來,她心思一轉,忙坐到香幾旁,端起粥,并着小菜,狀似吃的噴噴香。

若要成事,需要放松敵人警惕。是故,就要做出,既來之則安之,逆來順受的模樣。

可是,這粥,怎麽這樣好吃,這小菜,爽甜可口,這點心,入口即溶。

她忽然就忘了最初的目的,轉而以風卷殘雲之勢,大快朵頤。

白玉曦站在門口,瞧見她那餓死鬼托生似的模樣,聲音淡淡,卻透着譏諷:“夠吃?”

“夠吃,夠吃,若再多幾塊點心,我也不會介意,”花梓囫囵應道,将口中的粥順下肚去,才擡起頭,望着白玉曦:“雖說攝靈殿陰森駭人,這做菜的手藝倒是一流兒的好!要說你們掌門是不是廚子出身,才培養出這麽多的神廚弟子。”

他走到花梓身邊,坐在一旁席子上,氣定神閑:“我做的。”

花梓抿着嘴巴愣了片刻,轉而放下碗筷,抓着他的衣袖,情緒頗有些激動:“師父,日後我和姐姐回蘭村,你跟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白玉曦抽回手,嫌惡地瞥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挪開,轉而望着一簇球蘭,聲色淡然:“喪心病狂。”

花梓吃幹抹淨抿抿嘴:“民以食為天,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想拐個好廚子回村有什麽不對的?

白玉曦心下暗嘆,玉花梓也真是厲害,即便是嘴饞,也要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還真是厚顏無恥。

可為什麽,聽在耳中,竟讓人心底莫名泛起一絲輕松。

或許,她才是聰明人,懂得化繁為簡,歡喜又從容。

他望着她出神,她卻臉上沾着個飯粒驀然思索,先要知道姐姐被關在哪,過的好不好才是。并暗暗對剛剛的行為進行一番自我檢讨,自己親姐姐被囚,生死未蔔,自己竟因着一碗粥,一碟小菜,幾塊點心,就将姐姐抛諸腦後,一心撲在吃上頭,如此狼心狗肺,嗜吃如命真是要不得的。

“你可知我姐姐被囚在什麽地方?”花梓将臉湊到白玉曦跟前,笑容極是讨喜。

“無可奉告!”

花梓了然,昨夜他也是這般回答的。不由心中不悅,皺了皺鼻子,臉上那米粒兒顫了顫,粘的牢牢,并未掉下來。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