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俠影錄第 32 章 (1)
更新時間:2007-1-12 23:23:21 本章字數:16568
張丹楓生性豁達,再翻讀那本《玄功要訣》,忽而笑道:“朝聞道,夕死可矣。這也是孔子說的。我而今得此異書,如聞一代宗師親傳大道,可窺武學不傳之秘,獲前人未有之緣那還不心滿意足,卻還斤斤計較自己能活多少天,胸襟如此滞而不化,豈不為古聖先賢所笑!”如此一想頓把生死置之度外,就在石窟之中,按那異書所授,修習起上乘的內功來。
張丹楓惡鬥半日,本已漸感饑餓,做了一陣功課,氣透重關,舌底生津,反覺通體舒泰,納頭便睡,一醒來,洞中珠光寶氣,耀眼生缬,也不知外間是白天還是黑夜。張丹楓又試依着自己所悟的妙理,揣摸自己所見過的大師伯董岳的大力金剛手功夫,試行練習,一掌接着一掌,拍那玉門,玉門給掌力震得蓬蓬作響,雖打它不開,聽這掌力擊石之聲,也知自己無師自通的金剛手功夫,竟也有了幾分功力。
張丹楓餓了一天,還不覺怎樣,只是口中焦渴,卻是難受之極。要知常人不食,可支持至七日始死,但若無水喝,則三日必死。張丹楓武功雖高,日餘滴水不進,亦五內如焚,好不容易才在石壁的隙罅之中,等得幾滴滲出來的水珠,仍是未解焦渴。張丹楓屏神靜氣在心中默誦那本《玄功要訣》,從頭至尾,又從最後一字倒背回來,心有所注,焦渴之感果然減弱。如此這般翻來複去背了幾遍,正在潛心默誦,忽聞得有一陣細微的悉索之聲,接着聽得有硬物挖掘土石之聲,張丹楓一躍而起高聲叫道:“是誰?”外面的人一聲不響,挖石掘土如故。張丹楓奇道:“若是有心救我,為何卻不答話?”外面的人掘了許久,張丹楓奮起神力,一掌擊去,碰着玉門,“蓬”的一聲,玉門動也不動,手臂卻幾乎給反震得脫臼。張丹楓想起這玉門堅固異常,斷非普通的鐵器所能開,若說是重掘地下一條隧道進來,雖然可能,但挖土鑿石,工程非小,只怕地道通時自己已經渴死餓死了。而且聽外面挖土之聲,又似乎只是孤身一人,憑一人之力,那就更不易為。
張丹楓正在思想,忽見玉門下,石屑紛飛,泥土松動,張丹楓用寶劍在裏面接着那缺口一挖,外面忽地透進一絲亮光,原來外面的人,已在玉門之下,挖開土石,挖出了一條手指般大小的孔道。張丹楓大奇,心道:“這是什麽用意?莫非是想先送食物給我,讓我敬廷殘喘嗎?只是這孔道也太小了。”仔細聽時,外面挖土之聲頓止,孔道中悉索之聲,似是有什麽硬物,從外面推塞進來,張丹楓全神注視,陡然間眼睛一亮,一枚金光閃閃的鎖匙,已從孔道塞了入來,張丹楓拿起一看,這枚金鎖匙和自己在快活林所得的那把,竟是一模一樣。張丹楓何等機伶,急投進匙孔中一試,玉門應手而開,門外笑盈盈的站着一個少女!
張丹楓一見,幾乎疑在夢中,這少女笑靥盈盈紅暈雙頰,正是洞庭莊主的女兒!只見她左手把長劍,右手持利鑿,劍尖還帶着泥土,洞口挂着一盞碧紗燈籠,想必是她帶來照明的。玉門打開之後,燈籠的燭光給洞中的寶氣珠光映得黯然失色。
張丹楓滿腹疑團,攏袖一揖,道:“多謝姑娘相救。”那少女忽地格格一笑,掩口說道:“少主人,我家等你已經等了三代了,昨晚我們不知是你,幾乎傷了你的性命,你不怪責我們,反而多謝麽?”張丹楓猛然省起,哈哈一笑,道:“快別這樣稱呼,我的祖先偶然曾稱王稱帝,與我何幹?我姓張名丹楓,你叫我丹楓好了。”那少女道:“我在兩個月前已經知道你的名字,那時我就想:這個名字真美,我們的洞庭山腰也種有好多楓樹,你看到嗎?”
這少女笑語盈盈,吹氣如蘭,與張丹楓竟然一見如故,閑聊起來,張丹楓不覺心中暗笑:雲蕾是天真之中帶有矜持,而這少女則是天真之中帶着爽朗,正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張丹楓瞧她一眼,笑道:“你別忙告訴我你的名字,讓我猜猜,你是不是複姓澹臺,名字中有一個‘明’字的?”那少女道:“你猜對了,是不是澹臺滅明告訴你的?”張丹楓笑道:“澹臺将軍可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有你這樣一位聰明伶俐的妹妹。”那少女也笑道:“只怕他以前還不知道有我這個笨丫頭呢。他上個月匆匆來到這裏,認識家人,只住了一宵,便又跑了。”張丹楓計算日期,澹臺滅明到太湖之日,正是番王将要回國,自己在京中見過澹臺與于謙之後。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離京數日,可笑京中的錦衣衛竟是無人發覺,任他來去。
那少女道:“這麽說來,澹臺滅明離開這裏之後,還沒有見過你了。他上個月來時,說起你偷入中原,可能會到蘇州訪尋先人遺寶,叫我們留意。可惜他來去匆匆,沒有詳細說起你的形貌,我們以為你也像他一樣,在蒙古多年已是胡兒相貌,誰知你比我們蘇杭的少年子弟,還要俊秀得多。”說完之後,忽地抿嘴一笑,似乎是發覺自己說話孟浪,但卻也沒有尋常女兒家的羞澀之容。張丹楓心中暗笑:澹臺滅明貌似胡兒,那是因為他的祖父和父親娶的都是胡婦,并非因為在蒙古住得久了相貌就會變的,可笑這少女天真未鑿,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得。
這少女又道:“前日你來游山之時,我們已有疑心,只因最近恰巧發生一樁事情,聽說有一個叛賊偷到蘇州畫圖的副本猜疑寶藏是埋在快活林中,半月來不斷有人到快活林踩探,我們這裏的秘密雖無外人得知,但也不能不分外提防。所以你前日來到此山周圍察看,我們還以為你是想來盜寶的賊人呢。”
張丹楓笑道:“你看我的相貌像強盜嗎?”少女道:“就是因為不像,要不然你哪裏還有性命。我爹爹聽你談吐風雅,摸不清你的來歷。想試探你是不是少主,又怕萬一不是,這天大的秘密,就要洩出去。所以只好寧枉毋縱将你困在八陣中,但又怕誤傷好人,所以手下留情,要不然你雖然識破陣,恐也不易闖得出去。”張丹楓道:“後來你們又怎樣識穿我的來歷的呢?”那少女笑道:“普天之下,除了你一人之外,還有誰能夠從外面開啓這個玉門?”張丹楓也笑道:“普天之下,除了你一人之外,也沒有誰能夠救我出來。”那少女頗有得意之色,笑道:“可不正是?這兩把金鎖匙就這麽巧,我這把開不進去,你這把開不出來。”說到此處面上忽然飛起一陣紅暈,原來她小時聽媽媽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姻緣匹配有如鎖匙開鎖一把鎖匙一把鎖,絲毫不能勉強。她無意之中說出鎖匙開鎖的話,想起了母親之言,不覺羞紅了臉。
張丹楓甚是納罕,不明這少女何以忽然之間忸忸作态,咳了一聲笑道:“你的姓名我已知道三個字,還有一個字不知道呢。”那少女道:“你看我可真高興得傻了,連姓名也忘記告訴你,我叫做澹臺鏡明,我爹叫做澹臺仲元,我的太祖叫做澹臺歸真,是你祖張皇帝手下的大将。”張丹楓笑道:“你太祖的名字我知道。如此說來,我真要多謝你們一家。澹臺将軍随我們含垢忍辱,遠處異國,作化外之民。而你們又為我家在這個山頭守了幾代。”澹臺鏡明笑道:“在這裏住有什麽不好?朝夕面對湖山,你還不滿意嗎?”張丹楓微微一笑,澹臺鏡明忽然“啊哎”一聲,叫了起來,道:“你瞧,我又忘記了一件事。”張丹楓道:“忘記什麽?”澹臺鏡明道:“忘記你困在洞中已經是一天一夜了。你瞧,我給你帶了好東西來呢。”走出洞口,将擱在地上的一個小花藍提了進來。藍中有太湖洞庭山的名果白沙枇杷,還有幹糧肉脯。張丹楓先吃枇杷,後嚼肉脯,真覺是平生從所未賞的妙品。
澹臺鏡明在洞中東瞧西望,把玩珠寶,笑道:“怪不得古往今來,許多人想做皇帝。你的太祖不過做了幾年皇帝,就積下了這麽多好玩的東西。”把幾粒夜明珠抛上抛落,像小孩子玩玩具似的,忽而又笑道:“這些東西确是好玩。可是既不能止饑,又不能止渴,我看呀,這些珠子還不如我的枇杷。”張丹楓笑道:“所以呀,我寧願要你的枇杷,不要這些珠子。”澹臺鏡明道:“你說得好聽,你若不要這些珠寶,為何冒了這般大的危險,從蒙古一直跑到太湖來?”張丹楓道:“我要把這些珠寶,盡數送給別人。”澹臺鏡明道:“送與何人?”張丹楓道:“送與明朝的皇帝。”澹臺鏡明叫道:“什麽,送與明朝的皇帝?明朝的皇帝不是你家的大仇人嗎?”
張丹楓道:“不錯,明朝的皇帝是我家的大仇人。”澹臺鏡明道:“那麽你還要将珠寶送與他?”張丹楓道:“不錯,我是要送與他。”澹臺鏡明道:“哼,不行,不行!珠寶雖然是你們張家的,我們替你守了幾代,你要送與明朝皇帝,可得問過我們。”張丹楓道:“我一說你們準會同意。”便将他為國的苦心和抱負說了。澹臺鏡明笑道:“哈,原來并不是送給明朝皇帝,是送給打鞑子的人,我倒給你吓了一跳。”
張丹楓把半藍枇杷吃完,澹臺鏡明仍是留在洞中和他說話好像忘記了外面還有人在等待他們的消息似的。張丹楓從她的話中也知道了許多關于澹臺一家的事情。
原來張士誠在敗亡的前夕,将遺孤托與澹臺歸真。那澹臺滅明的祖父,遠走蒙古,将快活林的“藏寶圖”托與一個姓石的心腹武士,即轟天雷石英的祖先,又暗中請澹臺歸真的弟弟即澹臺鏡明的祖父鎮守在西洞庭山,暗護寶藏,并留下了一枚只能從裏面開出來的金鎖匙,布置可算十分周密。排起輩分,澹臺滅明和澹臺鏡明是堂兄妹,但兩支人一在漠北,一在江南卻是幾代不通音訊,直到上一個月,澹臺滅明乘着護送番王之便,偷偷溜到太湖一行,他們才知道“老主公”(張士誠)已經在蒙古留下了後代。
張丹楓見她笑語盈盈,在珠光寶氣映照之下分外妩媚,心中一動,說道:“我的小兄弟見了你一定會歡喜你。”澹臺鏡明說:“什麽,你的小兄弟?我為什麽要他歡喜?”張丹楓笑道:“我的小兄弟自幼失了親人,孤苦伶仃,沒有人和她玩,你和她一般年紀,不正是可以做個最好的朋友嗎?”澹臺鏡明怒道:“什麽?要我陪你的小兄弟玩?哼,我不喜歡和臭小子玩!”其實張丹楓也是“臭小子”,澹臺鏡明一說之後,立刻又發現自己說話的破綻,不覺面上又泛起紅潮。只聽得張丹楓笑道:“我的小兄弟不是臭小子。”澹臺鏡明道:“不是臭小子是香小子呀。哼,香小子我也不喜歡。”張丹楓笑道:“也不是香小子,她呀,她是一位小姑娘。”澹臺鏡明一怔,道:“是小姑娘?”張丹楓道:“是呀,是小姑娘。我認識她時,她女扮男裝,我叫慣了她小兄弟,老是改不過口來。”澹臺鏡明見他提起“小兄弟”時,說得十分親熱,不知怎的,心頭突然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竟是平生從未有過的感覺,但也是一掠即過,面上并沒有現出什麽,可是張丹楓已似察覺了什麽,心中對這少女頗感歉意。
兩人停下話來,過了半晌,張丹楓忽似記起一事,問道:“你的爹爹為何不下來?”澹臺鏡明道:“他發現有敵人上山想必是去布置八陣圖了。”說得毫不在乎。張丹楓驚道:“若有敵人上山,就必定是紮手的強敵,咱們快出去瞧!”
澹臺鏡明道:“什麽紮手的強敵,料也闖不過我爹手中的漁叉,闖得過爹爹手中的漁叉,也闖不過那個石陣。”她對爹爹的武功與八陣圖竟是十分信賴。張丹楓心道:“呀,你這小妮子哪裏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番來的敵人若非大內高手就定是紅發妖龍那班邪魔勁敵。”說道:“咱們還是去瞧瞧的好。”澹臺鏡明道:“好,去就去吧。”與張丹楓走出石洞關了玉門,通過隧道,洞口挂有一根長繩,兩人攀援而上,外面一片燦爛的陽光,看光影已是正午時分。
把眼一望,洞庭山莊莊門緊閉,山腰的亂石叢中人影幢幢傳出了一陣陣兵器的劇烈碰擊之聲,張丹楓急忙加快腳步,趕去助陣。澹臺鏡明道:“你急什麽?我的媽媽和妹妹都來了,還怕它什麽強敵。”張丹楓昨晚到洞庭山莊投宿,并沒有見着女主人,詫道:“啊,原來你還有媽媽。”澹臺鏡明道:“我怎麽沒有媽媽,不過她住在外面,十天半月才回來一次,我剛才見她上到半山,才下來救你。”張丹楓甚感奇怪想道:“放着這樣好的人間仙境不住,卻夫妻分開,住在外面,卻是為何呢?”但這時急着助陣,無暇多問。
兩人來到八陣圖前,不覺大吃一驚,陣中困住的敵人,竟是個個武功高強。尤其厲害的是一個老漢和一個道人,那老漢的兵器怪異之極,形似龍頭拐杖,可又比普通的龍頭拐杖多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在拐杖的尖端,伸出一個形如手掌的東西,五枝明晃晃的利鈎,有如手指;另一樣是拐杖上長滿尖刺,舞動起來有如毛茸茸的猿臂,作勢攫人。那道人的兵器,卻是一柄長劍,雖不怪異,但抽刺之際,飛起一朵朵劍花更是駭人。另有一個少年軍官,掌風虎虎,石陣中較小的石塊,竟然給他的掌力震得飛震起來。澹臺鏡明再仔細瞧時,只見自己的爹爹雖然把守着死門要戶,但是在強敵圍攻之下,陣勢施展不開。
澹臺鏡明一聲嬌叱,拔出利劍,就待闖入石陣,忽見張丹楓定着雙睛,如癡似呆,兀立不動。澹臺鏡明嗔道:“你這人是怎麽的?剛才那麽着急,現在卻又不上前去助我的爹爹,你等什麽?”張丹楓暗叫糟糕,原來那老漢與道人正是鐵臂金猿龍鎮方與三花劍玄靈子,這兩人也還罷了,那少年軍官卻是雲蕾的哥哥,新中恩科武狀元的雲蕾。看兩邊鬥得如此激烈,只怕會有死傷。張丹楓心道:“我雖然暗助雲重中了恩科狀元,只是他心中對我的敵意實未消除,說明真相,他又不肯相信,如何是好?我若然上前與他動手,豈不誤會更深?”忽見三花劍玄靈子突展絕招,劍花朵朵向把守杜門的一個老婆婆殺去,那老婆婆手使拐杖,呼呼還了兩招,雲重忽然連發三掌,助玄靈子将那老婆婆逼得退出了杜門,張丹楓又是一驚!
另一守在驚門的少女也給敵人逼得手忙腳亂。張丹楓道:“這兩人是你的媽媽和妹妹嗎?”澹臺鏡明怒道:“怎麽,你還等什麽?”說話之間已奔出數丈之地,張丹楓一笑道:“原來都是熟人!”身形一起,倏地搶過了澹臺鏡明的前頭,先入石陣,長劍一指,叫道:“澹臺大娘,守緊杜門,玉明妹子,轉過休門,我來也!”縱身一躍,掠過鐵臂金猿的頭頂,奔入生門,與洞庭莊主澹臺仲元并肩一立,守穩了八陣圖的門戶。
原來雲重那晚在快活林一無所得,反給張丹楓留字嘲笑,自是不肯罷休。其實張丹楓是好意勸他,他卻當為嘲笑,當下恨恨然回轉撫衙。第二日京中的七大高手都已會齊,探出張丹楓已進了太湖,于是七大高手,連同雲重,共是八人,急急追蹤而至,就在張丹楓陷入石洞之後的第二日日間,追到了西洞庭山山上。
正在滿山搜索,忽聽得嘿嘿冷笑之聲,擡頭一看,只見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婆婆,揚着一面錦緞,錦緞上繡着十朵大紅花其中七朵周圍圍以紅線,十分刺目。一個侍衛奇道:“咦,這不是澹臺村茶亭的那個老妪嗎?她的女兒呢?我那日經過茶亭正見她繡這錦緞上的紅花。”另一個大內高手道:“是呀,那日我經過花亭,也正見她繡這錦緞上的紅花。她還說什麽這是第十朵。”雲重心中一怔,想起自己那日離開茶亭之時,錦緞上的還是第八朵紅花,忙問那兩個侍衛道:“你們那日是不是向她們打聽過張丹楓?”那兩個侍衛道:“是呀,這和錦緞上的大紅花又有什麽關系?”雲重道:“這個老婆婆定是張丹楓的黨羽!”急急飛身追趕,那老婆婆又将錦緞一揚,陰恻恻的說道:“呀,可惜,可惜!你也來了!這三朵紅花也要給明兒摘下來了。”
鐵臂金猿大怒,喝道:“兀你這妖婦,裝神弄鬼。”率先便追,那老婆婆身法奇快,左一兜,右一繞,不消一盞茶的時刻已将雲重與大內七大高手,都帶到了八陣圖前面。雲重見亂石堆疊,有如重門疊戶,內中隐有煞氣,他雖不識八陣圖,卻比那些人多讀過幾本兵書,不覺一陣躊躇,停下腳步。忽見亂石堆中,現出一個少女,笑道:“哈,你們都來了嗎?他們等候同伴已等得不耐煩了。”将手一指,只見左側的一堆石堆上并列着七顆頭顱,不知用什麽藥水煉過,面目尚栩栩如生。雲重認出其中一人,正是那日策馬經過茶亭的那個停士,鐵臂金猿與三花劍也認出其中兩人是司禮太監王振府中的衛士,另一個高手認出一人是海龍幫的副幫主,想來他們都是因為打聽張丹楓而被這兩母女割下頭顱。大內七大高手都激怒,恃着藝高膽大一齊闖入了八陣中,雲重身不由己,也跟衆人闖入石陣。
石陣中異聲驟起,只見一個老者,三绺長須,提着一把漁叉,現出身來,接着現出幾個農人,捏的不是鋤頭,卻是刀槍劍戟,在亂石堆中,忽隐忽現。鐵臂金猿大怒,喝道:“先把這老兒擒下。”洞庭莊主哈哈大笑,迎面就是一叉,鐵臂金猿拐杖一震,橫擊過去,洞庭莊主身形倏忽不見,陡聽得身後利刃劈風之聲,那少女手使雙刀,一個盤旋,便下殺着,雲重呼的一掌拍出,那少女叫道:“好厲害!”身子一縮又不見了,三花劍玄靈子展劍一追,那老婆婆忽地不知從什麽地方跳出,十指如鈎,朝玄靈子手腕與頂門雙雙抓下,竟然是大力鷹抓的功夫。三花劍心中一凜,急使絕招,倏地抖起三朵劍花,那老婆婆一抓抓空,立刻又轉入另一處門戶,陣圖展開,霎時間,将雲重等八個一流高手,都困在八陣圖中。
這八名高手雖然各各身懷絕技,但不明陣法,敵人個個神出鬼沒,竟然被分隔得首尾不能呼應,只有挨打的份兒。雲重較有機謀,見不是路,急忙叫道:“他們共是八人,咱們也是八人,各自認定一人,不要亂攻。”如此一來,形勢漸穩。那八陣圖雖是奇妙無比,洞庭莊主卻只識得三成,尚未能盡量發揮,加以除了他夫妻二人功力最高,可與雲重等人匹敵之外,其他六人和大內的衆高手卻是相差甚遠,這一來一邊仗着陣圖奧妙,一邊仗着實力高強,在石陣之中殺得難解難分,雙方都是險招疊見。
正在激戰之際,雲重漸漸看出破綻,正在與鐵臂金猿合力逼迫那老婆婆,陡見張丹楓一劍飛來,又驚又怒,急叫:“留神!”鐵臂金猿與三花劍都曾在張丹楓與雲蕾手下吃過大虧,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雙雙搶上。張丹楓長劍一振,嗡嗡作響,白衣飄飄,在八陣圖中竄來竄去,左一劍,右一劍,前一劍,後一劍,避強攻弱,不與鐵臂金猿、三花劍及雲重三個功力最高的人正面接戰,卻把其他五名大內高手,又逼得各各分開,不能兼顧。
澹臺鏡明大喜叫道:“好啊!”洞庭莊主見張丹楓聲東擊西,指南打北,身形四方出沒,卻又是緊對着死門的樞紐要戶竟是深明陣法,猶在自己之上,也不禁狂喜叫道:“老主公有後,大周可以重光。”張士誠身死雖已七八十年,澹臺一家,提起他時仍是喚為老主公。這八陣圖本是彭和尚傳與張士誠,張士誠因要澹臺歸真守護寶藏,又将八陣圖傳授與他,而今洞庭莊主澹臺仲元見張丹楓深明陣法,不待細問,已知他定是少主無疑。
張丹楓與澹臺鏡明加入,形勢突變,适才是八大高手稍占上風,而只卻只的挨打的份兒。澹臺鏡明四處游走,運劍如風向那些被張丹楓攪得頭昏眼花的大內高手,東踢一腳,西刺一劍,殺得十分痛快。
把守“驚”門那少女名叫澹臺玉門,正是澹臺鏡的妹妹,她剛才被雲重掌力一震,險險跌倒,這時見陣形已隐,敵人只有防守的份兒,不自禁地跳出門戶,高聲叫道:“姐姐,你與我殺這□,他剛才欺負我。”把手一指雲重,澹臺鏡明笑道:“這還不容易!好,你踏乾方,進坎位,攻他右邊。”向雲重分心直刺,雲重一掌蕩開,斷門刀揚空一閃,正待還招,側面青光一閃,澹臺鏡明的利劍又已攻到,而且位置巧妙,正在他的掌力攻不到的地方,雲重飛身急閃,澹臺鏡明滑似游魚,陡地從他掌下滑過,刷的一劍,指他面門。這一劍來得快捷之極雲重又被逼在兩堆亂石之間,只能側身躲閃。但因地形太窄,看這來勢,縱然躲得開面門要害,肩頭也只恐要被那利劍刺個透明窟窿!
按說雲重的功力本來比澹臺鏡明姐妹高出一籌,就算以一敵二,縱不能勝,也不會落敗,無奈她們姐妹二人,仗着石陣的奧妙,先把雲重逼得處身不利的地形,然後聯劍急攻,頓時把雲重置于險境。
澹臺鏡明手腕一翻,刷的一劍刺去,忽聽得叮當一聲,只見張丹楓突然從左側的傷門跳出,劍尖輕輕一撥,把自己的利劍拔開。張丹楓這一下,澹臺鏡明卻是萬萬料想不到,詫道:“你幹什麽?”張丹楓道:“看在我的面上,這一劍就不刺了吧。”澹臺鏡明莫名其妙,但見張丹楓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中一動,似覺他的目光具有絕大的魔力,不由自己地将利劍撤了回來。洞庭莊主也好生驚詫,高聲問道:“這軍官是什麽人啊?”張丹楓道:“他說我是他的大仇人。”雲重怒道:“誰要你手下留情,我與你兩家之仇,今生今世,休想化解。”呼的一掌,斜劈下去。洞庭莊主更是詫異,看這情形,雲重對他确是仇深似海,不知何以張丹楓卻要處處護他。
張丹楓左掌揮了半個圓弧緩緩推出,雲重心中一怔:“咦他幾時也學成了大力金剛手的功夫?”雙掌相交,各退三步,張丹楓道:“雲重吾兄,走為上計。”雲重更怒,道:“誰與你稱兄道弟?”呼的又是一掌,張丹楓道:“我問你何所為而來?”鐵臂金猿喝道:“你将寶藏交出,我們便走。”此言實是色厲內荏,他知今日之戰讨不了好,但願張丹楓肯放他走,要寶藏之話,不過是如此說說,遮個顏面罷了。那料張丹楓仰天大笑,忽道:“原來你們是為先祖的寶藏而來,這些東西我本來就想送給大明皇帝,有你們代勞送去,那是最好不過!”此言一出,除了澹臺鏡明之外,餘人無不吃驚。洞庭莊主道:“少主,你這是什麽話?”雲重道:“大丈夫寧死不辱。張丹楓,你焉能屢次戲弄于我?”他把張丹楓的真心話竟當作戲弄之言。
張丹楓道:“你要如何才肯相信?”雲重一言不發,呼呼呼,又是連劈三掌,張丹楓好生氣惱,卻也無可奈何。
忽聽得哨聲四起,半山坡的樹木亂石叢中突然竄出一大批人,高矮肥瘦,奇形怪狀,漫山遍野,四處殺來。張丹楓定睛看時,為首二人,一個滿頭紅發,猶如一叢亂草,又似一堆火雲盤在頭上,此人正是昨日與自己豪賭的紅發妖龍郭洪,這猶罷了,另一個人鷹鼻碧眼,身高七尺有餘,手持一雙開山大斧卻是瓦刺國太師也先手下的第一名勇士,名喚察魯圖,武功之強,在瓦刺國中,僅在澹臺滅明之下。張丹楓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心中駭道:“郭洪是王振的心腹武士,這兩人如何能會合一起,莫非瓦刺兵已經侵入中原麽?”
鐵臂金猿一聲歡呼,叫道:“你們來得正好,叛賊張丹楓正在這兒!”郭洪嘿嘿冷笑,把手一揮,将洞庭山莊的人與大內七大高手,連同雲重在內,都圍了起來。
鐵臂金猿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喂,喂!你不認得我們嗎?我們八人都是皇上派來的!”郭洪冷笑道:“我們都不是皇上派來的!哼,哼,把寶藏和地圖都獻出來!”雲重怒叱道:“你們敢造反嗎?寶藏和地圖是皇上要的!”郭洪笑道:“你們到瓦刺去找皇上吧,寶藏和地圖是王公公要的!”雲重一怔,道:“你說什麽?皇上怎麽啦?”郭洪笑道:“沒什麽瓦刺大軍已進了雁門關啦!你的皇上已做了瓦刺的俘虜啦!”
張丹楓叫道:“雲重吾兄,現在你該明白了嗎?合力對外是為上計。”一掠而前,挺劍便刺郭洪。雲重一聲怒吼,斷門刀一閃,左掌呼的一聲随着刀光劈去,直取番将,察魯圖振臂一格,雲重虎口流血,斷門刀幾乎震飛。但察魯圖的雙斧左上右落,也給雲重的金剛掌力震得歪過一邊,大叫:“好呀,你這娃娃也有點功夫。”用足力氣,雙斧一卷,霍地砍來,來勢兇猛之極!
張丹楓那劍迅若雷霆,郭洪見過他的厲害,不敢硬接,一個盤龍繞步,斜閃發招。張丹楓白衣飄飄,虛刺一劍,猛地一個翻身,劍把一翻,反手一帶,察魯圖的左斧正在潑風砍到,被他施用巧力,一粘粘出外門。雲重正在吃力,得張丹楓替他接了一招,口中不言,心中卻是感激。
察魯圖雙眼一睜,道:“哈,張公子,原來是你!”張丹楓道:“你不在瓦刺,到這來做什麽?這裏須不是你的地方,給我滾回去!”察魯圖道:“你家屢受我國國主大恩,居然也敢背叛麽?”張丹楓道:“我燒變了灰,也是中國之人,焉能受你國主籠絡!”察魯圖大怒道:“我早看出你心懷二志,原來你果真是私逃回來要與我們作對,哼、哼,吃我一斧!”
張丹楓刷刷二劍,偏鋒疾上,察魯圖雙斧一個盤旋,猶如泰山壓頂,硬壓下來,張丹楓知他力大,只可智取,展開絕頂的輕身功夫,與他周旋。察魯圖神力驚人不在澹臺滅明之下,但論到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卻是不如。兩人瞬即鬥了十數招,察魯圖雙斧霍霍,周圍一丈之內,全是斧影劍光。
這時雙方已成混戰之局,郭洪帶來的人竟有三四十之多,有些是奸臣王振暗中網羅的武士,有些是江南道上的黑幫人物前日想搶快活林的海龍幫幫主也在內。
郭洪這邊勝在人多,但張丹楓這邊卻有好幾個一流高手,鐵臂金猿、三花劍、雲重以及洞庭莊主夫妻等人,都是一身武功,非同小可,但以少敵衆,卻也吃力非常。
張丹楓道:“都退到八陣圖內。”察魯圖大笑道:“區區石陣,能奈我何?”雙斧揮舞,竟把一堆石頭,劈得倒塌,有兩名大內高手,搶上堵截,卻因不識陣圖之妙,劈得倒塌,有兩名大內高手,搶上堵截,卻因不識陣圖之妙,反踏入死門,張丹楓大叫:“快退!”察魯圖左右開弓,雙斧霍地一劈,這兩名高手陷身在狹窄的石陣之中,閃避不便,冷不及防,竟然給察魯圖從頂門直劈下來,分成兩片。
察魯圖哈哈大笑,陡覺身後冷風疾射,回身一斧,确了個空,只聽得“嗤”的一響,衣袖已給張丹楓利劍刺穿,察魯圖急忙招架,倏地又不見了人影。正待竄出,猛然間只見白光一閃,張丹楓笑嘻嘻地從左側亂石堆中現出身來,刷的一劍,在察魯圖的右臂開一道傷口。察魯圖暴跳如雷,雙斧疾劈,但聽得轟隆隆聲如巨炮,石頭紛飛之中,張丹楓身形一閃,又在察魯圖肩上刺了一劍,察魯圖要還擊時,在沙塵滾滾之中,看也看不清楚,張丹楓又不見了。本來以察魯圖的武功,尚稍在張丹楓之上,但一者是張丹楓深識陣圖巧妙,進退得宜;二者是輕功較高,亦占了便宜;三者是張丹楓習了玄功要訣,深明避強擊弱之理。故此,竟然在霎時間,連刺了察魯圖三劍。
察魯圖砍了幾斧,精鋼斧口,也已卷了。心中一怔,知道徒恃蠻力,只有吃虧,加上張丹楓神出鬼沒,更是令人膽寒。察魯圖氣焰頓滅,搶着占到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