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俠影錄第 18 章 (2)
的根據之地,彭、畢二人正圖起義,便給元軍大舉進攻,在一次戰役之中,彭瑩玉受了重傷,臨死之時對畢淩虛道:‘人生難免一死,我而今死在沙場,勝于死在缧绁之中多矣。只是還有一件未了之事,得你替我去辦。’”
“‘看今日之勢,漢族重光,已是必然之局。天下群雄,能登大寶者,據我看來,必是你的兩個師兄,非朱即張。他人斷難問鼎。’”
“‘朱元璋雄才大略,卻是刻薄寡恩,倒不是我恨他出賣過我,我實是不欲他為皇帝,重苦黎民。我自小流浪江湖,周游天下,對各處山川險要,用兵攻守之地,了如指掌,曾畫有一份軍用的天下詳圖,誰得此圖,便可圖王霸之業。你替我将這份地圖,交與張士誠吧。’”
“畢淩虛受了重托,冒絕險萬難,間關南下。可惜他來得遲了,來到江南之時,朱、張争雄之局已變,張士誠被困在蘇州一隅眼見即将被滅。張士誠不願被困而死,乃作乾坤一擲,約了朱元璋在長江中作最後的生死決戰。”
“畢淩虛勸他保全實力,沖出逃亡,張士誠大笑道:‘我怎麽能失信給小叫化!’當晚叫了一名畫匠,畫下了蘇州的風景圖。張士誠酷愛圍棋,當晚還神色如常與畢淩虛飲酒下棋,下到天明,畫亦繪就,這圖畫得十分詳細,山丘城塔,盡都畫在裏面。張士誠将多年積聚的珍寶與及他師父彭和尚所繪的那份詳細地圖,都藏在一個隐僻的地方,在畫上做下了記號,叫一個親信帶這幅畫與他的兒子連夜逃亡。畢淩虛大為感動,不願離開危城,最後在長江一戰,竟先張士誠戰死。他有一個小兒子随着亂軍逃出,幸得保全。”
“張士誠所藏的珍寶也還罷了,那幅軍用地圖可是無價之寶,若然有人得了,大可與朱的子孫再争天下,再廖雌雄。”
石翠鳳聽得驚心動魄,問道:“那幅畫呢?”話聲未畢,忽聽得“嗤”的一聲一枝藍色火箭沖天直上,有人叫道:“那白馬書生來了!”
畢道凡從容不迫,緩緩站立,微笑說道:“這幅畫就在石姑娘你的家中,現在或許已到了這白馬書生的手裏!”石翠鳳張目結舌,只聽得畢道凡又微笑說道:“你爹的信就是要我見見這位白馬書生,即非有事求助,更非請我報仇。一切事情,都任從我的主意處置。只是我還有數事未明,可惜你的爹爹又不肯前來見我。今日之事,倒教我難于處置了!”
雲蕾怔怔出神,但聽得張丹楓的笑聲已遠遠傳至。畢道凡道:“這位白馬書生倒是可人,值得去見見他!”左手攜了雲蕾,右手攜了翠鳳,緩緩下樓。
雲蕾心急如焚,出到外面,高呼酣鬥之聲已是驚心動魄。把眼看時,但見潮音和尚已與張丹楓鬥在一起。
潮音和尚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早已名滿江湖,綠林群豪,環立如堵,看這兩人在圈中惡鬥,潮音和尚碗口般大的禪杖使得呼呼風響,那書生身形飄忽,劍勢如虹,劍杖交鋒,一時間分不出誰強誰弱。
兩人鬥了半個時辰,潮音和尚一聲大喝,禪杖掄圓,呼呼猛掃,有如蛟龍出洞,倒海翻江,張丹楓劍勢一收,踏着五行八卦方位,步步後退。畢道凡微笑道:“潮音師兄的伏魔杖法大有長進。這白馬書生的劍法,我可是從未見過。”說話之間二人又鬥了十餘二十招,潮音和尚步步進逼,忽聽得“當”的一聲,火星飛濺,潮音和尚的禪杖已給劍削了一個切口,綠林群豪,驚起叫道:“好寶劍!”
潮音和尚霍地一跳,随手一抖,那根碗口大的禪杖直彈起來,這是伏魔杖法的殺手神招,加上潮音和尚幾十年的功力,猝然使出,如戳如掃,霎忽之間把張丹楓上下左右幾路,全都封住,雲蕾觸目驚心,駭然而呼,忽聽得潮音和尚一聲大笑,張丹楓的劍飛上半天。
綠林群豪,歡聲雷動,忽見潮音和尚禪杖一收,托地跳出圈子,張丹楓身形掠起,翩如飛鳥,将寶劍一把接着。潮音和尚叫道:“你師父雖屬可恨,你卻是我本門小輩,我忌能以大壓小,由你去吧!”綠林群雄大為驚詫,紛紛議論。畢道凡微笑道:“事情越來越妙,這白馬書生怎麽又成了潮音師兄的同門晚輩了?禪杖被削,寶劍脫手,他們師伯師侄,倒打了一個平手,有趣,有趣!”
張丹楓手撫劍柄,潇灑自如,朗聲說道:“晚輩張丹楓前來赴約,敬請畢老英雄一見。”郝莊主與代縣的獨行大盜邝中最為性子暴躁,畢道凡尚未出聲,他們已越衆而出,一個手使長鞭,一個手舞鐵牌,長鞭卷地,鐵牌壓頂,兩般兵器,風雨襲來。張丹楓橫劍當胸,身子滴溜溜一轉,并不出招反擊,郝、邝二人正待換招,但見張丹楓身形一閃,已從兵器夾擊的縫隙中鑽了出去。只聽得畢道凡叫道:“都不要動手,張兄請随我來!”聲如洪鐘,震懾全場。綠林群雄心中都道:“定是震三界要親自與他較量了!”
但見畢道凡緩步前導,将張丹楓帶到後面花園,假山湖石圍繞之中,有亭翼然,亭中石案之上,擺着一盤圍棋,棋子疏疏落落,想來是還未下完的一局殘棋。
畢道凡叫家人斟了兩壺酒來,說道:“名将喜棋,高人賞畫,古今同好,兄臺也有興致下一盤麽?可惜老朽這裏,無畫可賞!”
張丹楓微微一笑,一揖說道:“晚生不才,聞弦歌而知雅意。晚生随身攜有卷畫,雖非名家手筆,或許亦可一觀。”将取自石英家中的那幅巨畫高挂亭中,畢道凡瞥了一眼,忽地長嘆一聲,低聲說道:“江山無恙我重來。當年寫這幅畫時,想亦有人下棋飲酒,張兄,你家學淵源,請持白子。”
兩人這一番舉動,大出衆人意料之外。傳綠林箭是何等緊張鄭重之事,他們卻在這裏賞畫下棋。潮音和尚也詫道:“這師侄我亦從未見過,震三界怎麽知道他家學淵源擅于下棋?”雲蕾在他身邊,忽地回頭說道:“他自然知道。這幅畫畫的可是蘇州風景麽?”潮音詫道:“你未到過蘇州,你又如何知道呢?”石翠鳳在旁也冷冷說道:“他自然知道。”
亭中兩人一面飲酒,一面下棋,群豪遠遠觀看納悶異常。畢道凡持黑子先下,起手布出“燕雙飛”的局勢,張丹楓第一步棋,卻丢在棋盤當中,直占“天元”之位。圍棋術語有雲:“金邊銀角石肚子”,意思是保持邊角乃是上乘,搶當中腹地卻是易受入侵,中看不中吃的。畢道凡起手所布的“燕雙飛”之局,便是保持邊角的戰略。不料張丹楓意不與他搶奪邊角,徑占當中。畢道凡贊道:“兄臺豪氣,果是淩駕前人,竟不屑與我争一隅之地麽?”凝思良久,始下一粒,張丹楓卻是信手便下,毫不思索,下了半個時辰,棋盤中棋子還是疏疏落落,畢道凡汗涔涔下,忽然站起身來,将盤中棋子一掃,慘然道:“這局棋我不能再與你争了!”
張丹楓一笑起立,道聲:“承讓!”将畫卷下。綠林群豪聳動,畢道凡瞥了一眼,忽道:“張兄,非是老朽不知進退,你既約了這麽多好朋友來,老朽也不能不随俗例,要請教兄臺幾路劍法。”張丹楓目光閃閃,畢道凡此語頗似出他的意料,但仍是神色自若,一揖說道:“既然如此,請畢老前輩手下留情。”
畢道凡從牆角取了一根木棒,笑道:“這叫化棒還用得着啊!”畢道凡的棒乃降龍木所造,堅逾金鐵。張丹楓在下首立了個門戶,畢道凡知他不肯先手出招,棍尖一指,道聲:“留神接招”,手起一棒攔腰掃去,張丹楓道個“好”字,霍地晃身一跳,降龍棒在他腳下一掠而過,他身形未落,劍光已起,一招“白虹貫日”,便向畢道凡“華蓋穴”刺到,畢道凡也叫聲“好!”降龍棒往下一沉,一招“平沙落雁”,斜拍脈門,正擊雙胫,一招三式,用得十分老辣,張丹楓猛縮身形,身随劍走,突出一招“日月經天”,劍光如虹,橫掠而過,将畢道凡的攻勢全部破解。畢道凡贊道:“張兄劍法果然絕天下!”驀地将降龍木棒一個順勢反抽,疾如駭電,看似張丹楓避無可避,他卻忽地反身一劍,身法之快與劍招之妙,都配合得恰到好處,恰恰從木棒斜邊長身而出,寶劍一擡,碰個正着,火花飛濺,铿锵有聲。畢道凡似吓了一跳,抽棒看時,張丹楓已刷的一劍從他頸側穿過,畢道凡偏身立棒,呼的又旋過來,綠林群豪心中都叫好險。潮音和尚卻在詫異,這一劍劍尖只要略略一偏,就可刺中,難道是張丹楓的勁力還不能控制自如?
畢道凡卻知道他有意讓了一招,一看降龍棒,并無缺口,哈哈笑道:“你的寶劍與我的叫化棒兩無傷損,不必顧忌。”木棒一展,盤、打、挑、撲、圈、抖、敲、撞,施展棍棒神打八法,舞弄得出神入化,張丹楓打點精神,細心應付,只覺他的棍棒帶着一種無形的勁力,有如天風海雨,迫人而來。原來若論身法輕靈,乃是張丹楓稍勝,若論內力的沉勁,卻是畢道凡高強。鬥了三五十招,張丹楓使了一招“龍門鼓浪”,劍勢排空而至,強勁之極,眼看劍鋒已是觸及降龍寶棒,忽地被畢道凡橫棒一帶,身不由己,躬腰欲倒,撲向斜方。只聽得呼的一聲,畢道凡一棒從他脊骨上掃過,張丹楓反身一躍,跳過一邊。綠林群豪心中都道:“可惜可惜!”潮音和尚卻在詫異,這一棒只要略略一沉,便可将張丹楓脊骨敲碎,難道畢道凡那樣的功力,勁力尚還不能控制自如?
張丹楓卻明白是畢道凡還讓了一招,持劍躊躇,正欲設法探問畢道凡真意所在。忽聽得畢道凡哈哈大笑,持棒逼來。正是:
劍光映出當年恨,猶未敲殘一局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