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俠影錄第 7 章 (2)
寺住宿,吃這不值錢的烤芋頭?難道他是裝作不懂武藝的麽?可是又不像是裝的呀!”悄悄站起,想搜他身了,那書生又轉了個身,雲蕾想道:“他若驚醒豈不以為我偷他東西?”好生躊躇,上前三步,退後兩步。忽聽得外面有怪嘯之聲,雲蕾看了書生一眼,見他熟睡如獵,冷笑道:“本來不該理你,瞧你又覺可憐,好,算你好造化,姑娘替你去擋強人。”走出寺門,一縱身藏在樹上。
淡月寒星之下,只見兩個蒙面強人直走過來,一個說道:“你看這匹白馬,想必是在此了。”一個道:“他若不肯依從又怎麽辦?”一個道:“說不定只好取他首級了。”先頭那一個道:“這怎麽使得?給他挂點彩那還可以。”雲蕾聽得怒從心起,心道:“好狠的強盜,劫財還想害命!”忽聽得其中一人叫:“樹上有人!”雲蕾兩枚蝴蝶镖已從樹上射下,兩個蒙面人身手矯健之極,一閃閃開。雲蕾挽了一個劍花,一招“鵬搏九霄”,淩空擊下,分刺兩人,兩個蒙面人一個手使鐵拐,一個手使雙鈎,照着長劍便砸,劍鋒過處,火花飛濺,鐵拐給截了一個切口,雙鈎卻把寶劍帶過一邊。雲蕾心道:“這兩個強盜手底倒硬!”那兩個蒙面人更是吃驚,欲待喝問,雲蕾的寶劍已如疾風暴雨一般殺來。雲蕾這柄寶劍乃是玄機逸士所煉的雌雄雙劍之一,名為“青冥”,尋常兵刃,一截即斷,使鐵拐的兵器雖然沉重,卻也不敢和它相碰,倒是那使雙鈎的身手非凡,遮攔勾擋亦守亦攻,雲蕾的寶劍竟然碰不着他的兵器。
雲蕾使出飛花撲蝶的身法,在雙鈎一拐的交擊縫中,盤旋疾進,劍光有如一團電光,滾來滾去,使到疾處,真似水銀瀉地,花雨缤紛,那兩上人被她殺得步步後退。可是鐵拐力沉,雙鈎靈活,首尾相應,雲蕾卻也無法奈何。激鬥酣時,雲蕾突然咬緊牙根,一劍斜削,向那使雙鈎的蒙面強盜痛下殺手。這一劍又狠又疾,無論前撲後閃,都難躲開,正是飛天龍女所傳的奪命神招。雲蕾本來還不想取那兩個蒙面強人的性命,可是若非刺殺一人,卻是無法得勝,所以逼得出此絕招。
豈料一劍削去,那使雙鈎的強盜左鈎往下一沉,右鈎往上一帶,雲蕾的“青冥”劍幾乎給他引得脫手飛去。雲蕾大吃一驚,這一招竟是澹臺滅明的家數,急忙一個轉身,劍鋒一轉迫開使鐵拐的強盜,身形倒縱,又閃開雙鈎的偷襲,揚劍喝道:“兀你這□可是澹臺滅明的弟子麽?”那使又鈎的猛跳起來,沉聲喝道:“你既識破我的來歷,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日了!”雙鈎霍霍,勇猛無比,竟然全是拼命的招數。雲蕾也紅了眼睛,罵道:“大膽胡兒,居然敢偷入邊關,你當中國無人麽?”一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也是絕不留情,招招狠疾。若論本身武藝,雲蕾要經澹臺滅明的徒弟稍勝一籌,但一來敵方有使鐵拐的相幫,二來雲蕾餓了半天半夜,氣力不加,鬥了一百餘招,香汗淋漓,漸漸只有招架之力。雙鈎一拐,越攻越緊,雲蕾被困在核心,危急非常。使鐵拐的道:“這小子的劍倒很不錯,等一會你讓我要這口劍成不成?”使雙鈎的應道:“好,讓你,讓你。但等會捉人之時,你可要聽我的話。”兩人一問一答,似乎雲蕾之死,已是毫無疑問。雲蕾大怒,一招“飛瀑流泉”向那使鐵拐的迎面便刺,那蒙面賊單拐往上一迎拐方撩起,忽然哎喲一聲,手垂下來。雲蕾這一劍何等快疾,一劍穿喉,将他刺斃,使雙鈎的吓得呆了,雲蕾反手一劍,喀嚓一聲,将他左手的護手鈎截成兩段。使雙鈎的飛身疾跑,雲蕾一揚手,三枚“梅花蝴蝶镖”奔他後心,看來定可打中,忽聽得叮叮連響,蝴蝶镖竟然不知被什麽東西碰着打了下來,轉瞬之間,敵人已跑得無影無蹤。
雲蕾一片茫然,十分不解!自己剛才那一劍雖兇狠,但料想那使鐵拐的敵人還能抵擋,卻不料在最緊急之時,對方的鐵拐竟然會垂下來,竟似神差鬼使一般,喪命在自己三尺青鋒之下。雲蕾越想越奇,心道:“莫非是有人暗助不成?但自己那三枚蝴蝶镖何以也突然落地,難道是暗中出手的高人,既助自己,又助敵人?想起來又實是無此道理。”
雲蕾俯首看那死在地上的強盜,一劍将他的面具撩開,果然是一個胡人。雲蕾驚疑不定,這顯然不是普通想劫財物的強人了。雲蕾大着膽子,搜他的身,除了幾兩碎銀和一包幹糧之外,別無所有。雲蕾笑道:“這正合我用。”嚼下幹糧,将銀子納入懷中。
忽聽得林中異聲又起,只見又是兩個蒙面強人飛奔而來,揚聲喝道:“合子上的朋友,一碗水端來大家喝。”意思是說彼此都是同道,你劫到的財物可不能獨吞,拿出來大家分吧。雲蕾大怒,喝道:“好呀,你們還有多少人來,都吃!”本想說:“都吃姑娘一劍”,猛醒起自己已是易釵而弁,“姑娘”二字,說到口邊又吞了回去。那兩個強盜大笑道:“哈哈,這才是好朋友,大家都有得吃。”走過來伸手就要。
雲蕾冷笑一聲,反手就是一劍。那兩個強盜,一個手使單刀,一個卻空着雙手,雲蕾一劍刺去,只覺微風飒然,空手的賊人身子一翻,竟然直搶過來,左掌一拂,似切似截,使的居然是大擒拿手的招數。雲蕾吃了一驚,不敢大意,劍尖一點,斜鋒疾掃,使單刀的叫道:“點子好硬!”一刀劈來,勢子也頗兇猛,雲蕾使出穿花繞樹的步法,一劍搠空,身形疾閃,既避開了左邊敵人的擒拿手,又避開了右邊敵人的單刀。
這兩個強人雖非庸手,但雲蕾劍法精妙之極,身形既快,劍光又是飄瞥不定,兩個強人都似覺得對方專門攻擊自己。鬥了三五十招,徒手的賊人叫道:“好,讓你獨吞好啦,留下萬兒(名號)來,咱們交個朋友!”雲蕾怒道:“劫奪財物之罪可恕,通番賣國之罪難饒。誰和你交朋友!”倏地一招“分花拂柳”,劍勢向左,又似向右,一招分刺二人,使單刀的“哎喲”一聲,手腕先中了一劍,單刀脫手飛出。空手的賊人較為溜滑,身子一縮,避了開去。雲蕾使的是連環招數,一劍刺出跟着續上,勢如抽絲,綿綿不斷。雲蕾只以為這兩人和先前那兩個番賊同是一夥,所以下手絕不留情,這一劍疾如駭電,劍尖已觸及敵人後心,忽然“嗤”的一響,手腕上似給大螞蟻咬了一口,突然失了準頭,劍尖滑過一邊,兩個蒙面賊人拼命奔逃,跑入了叢林草莽之間。
雲蕾怒道:“施暗算的小賊滾出來!”四周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雲蕾等了一陣,不見有人接聲,看自己的手腕,紅腫起黃豆般大的一粒小塊,想來是中了極微細的暗器,想在地上尋找,也找不出來。雲蕾這兩仗雖是大獲全勝,可是暗中受人戲弄,心中實是不甘,沒精打采地回到寺內,但見那個書生仍是熟睡如泥,鼾聲不斷。
雲蕾叫道:“喂,你這死人,你倒睡得快活!”那書生翻了個身,咿咿唔唔的呻了兩聲,雲蕾叫道:“強盜來了!”那書生睡眼惺松,懶洋洋地坐起來,吟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雲蕾冷笑道:“你知什麽?強盜來過啦!”書生揉揉睡眼,道:“半夜三更,擾人清夢!你這小哥兒怎麽專和我搗亂?”一點也不信雲蕾的話,非但不多謝,反而怪責。雲蕾氣道:“你不信你就到外面去看,強盜已來過啦!”書生伸了伸懶腰,忽而笑道:“既然來過了,那不是沒事了,你還叫醒我做什麽?”雲蕾又氣又惱,冷冷說道:“是我把他們都殺退的。”那書生道:“真的嗎?好極,好極!你吃一個芋頭。這回你不是無功受祿,我不說你白吃了!”“蔔”的把一個芋頭抛來,雲蕾大怒,一掌将芋頭拍飛,道:“誰和你開玩笑呢,喂,我問你,你姓甚名誰,從哪裏來的?”那書生一瞪眼睛,忽然學足雲蕾的神氣,戟指喝道:“喂,我來問你,你姓甚名誰,從哪裏來的?”雲蕾怒道:“什麽?”書生冷笑道:“你能審問我,難道我就不能審問你?你是官兒,生來審問別人的不成?”
雲蕾窒了一窒,這書生強詞奪理,可也真的給他問住,心中想:“我的來歷,如何能說你知?”見那書生斜着眼睛,看着自己,一副神氣,令人哭笑不得。雲蕾轉念一想:“我的來歷,不能說給他知,也許他的來歷,一樣不能說給我知。己所不欲,何必強施于人?那兩個胡人,萬裏追蹤,莫非他也像我爺爺一樣,是從蒙古那邊,間關逃出來的漢人?”這樣一想,不覺對書生有了敬意,但瞅他那副懶洋洋似笑非笑斜眼看人的神氣,又覺讨厭。想了一想,從懷中取出周健送給的那對日月雙旗,抛過去道:“這個給你,我不和你同走啦。”書生瞥了一眼,道:“我又不是戲子,要你這兩面旗做什麽?”雲蕾言道:“你孤身一路,危險得很,有了這兩面旗子,強盜就不敢打劫你了。”書生道:“什麽,這旗子是聖旨嗎?”雲蕾笑言道:“只怕比聖旨還有力量呢!這是金刀寨主的日月雙旗,你從北邊來,難道沒聽說過嗎?金刀寨主等于是北邊強盜盟主,綠林豪傑,誰都敬他幾分。”雲蕾送他日月雙旗,實是一番好意,不料那書生面色一變,拿起日月雙旗,忽然冷笑道:“大丈夫立身處世,豈能托庇匪人?你讀過孔孟之書嗎?”雙手一撕,竟把威震胡漢的日月雙旗撕成四片!
雲蕾面色發青,這一氣可是非同小可,大怒喝道:“金刀寨主威震胡漢,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豈容你這酸丁侮辱!”舉起手掌,劈面打他耳光,忽見他羊脂白玉般的臉蛋,吹彈得破,想道:“這一掌打去,豈不在他臉上留下五個指印,那多難看!”手掌拍到了中途,又收了回來,怒道:“我不與你這腐儒酸丁一般見識,罷罷,饒你一次。以後你被強人劫殺,也是你自己讨死,我不再管你啦!”倏地轉身,旋風般沖出門外去,她一番好意,弄成這樣,心中極不舒服,再也不願多瞧那書生一眼。那書生雙目閃光,看雲蕾沖出門去,緩緩站了起來心想出聲呼喚,忽又冷笑一聲,忍着不叫。
雲蕾策馬出林,在叢林中忽聽得“嗚”的一聲掠過頭頂,雲蕾勒着馬□,叫道:“施暗算的小賊,有種的滾出來!”忽然頭上啪的一響,雲蕾一拉馬頭,避了開去,只見一枝樹枝跌下地來,樹枝上縛着一個小小的繡花巾紮成的包裹。雲蕾吃了一驚,這正是自己的東西,急忙解開來看,只見周健送給她的金銀珠寶,全在其中,連自己偷來的那幾兩銀子也在其內。雲蕾急在馬背上騰身飛起,掠上樹梢,縱目四望,但見殘星明滅風吹草動,四野無人。
雲蕾嘆了口氣道:“罷罷,真是天外有天,想不到在這小地方,也碰到如斯高手。”縱馬出林,林子外邊,已是曙光欲現。
雲蕾趁着清晨,跨馬上路,續向西行。但見一路上人馬不絕,個個都是雄赳赳的武夫,一看就知是三山五岳的好漢。
雲蕾想起周山民給她講解的“江湖常識”,心道:“似此情景,若非什麽幫會大典,就是武林會盟了。”那些人策馬趕過雲蕾,也不理她。雲蕾走了一程,腹中饑渴,走進路邊一個兼賣粥飯的茶亭,胡亂吃了個飽,見那茶亭正燒着兩大缸茶,遂和那茶亭主人搭讪道:“今兒好生意啊,一路上趕路的人可真不少。”那茶亭主人笑道:“客官,你是不是到黑石莊去的吧?”雲蕾道:“什麽黑石莊?”那茶亭主人道:“客官想必是從外路來的了,黑石莊的石大爺今天做大壽,許多朋友都趕來給他拜壽。”雲蕾心中一動,問道:“你說的是轟天雷石英石老英雄麽?”茶亭主人肅然起敬,道:“原來你也是石大爺的朋友。”雲蕾道:“石老英雄誰人不知,我雖是外省人,也聽過他的名字。”茶亭主人道:“是呀,石大爺交游廣闊,各路人物,不論識與不識,投到他的莊中,無不招待。”雲蕾聽周山民說過,那石英以蹑雲劍與飛蝗石威震武林,那手蹑雲劍固是武林一絕,那手飛蝗石暗器也極足驚人,中人有如炮彈,所以外號叫做轟天雷。這石英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豪俠仗義,只是脾氣有點古怪。雲想道:“原來此人就住在曲陽城外,我不如也去拜壽。三山五岳的英雄既然大批來到,那戲弄我的高手可能也在其中,我豈可錯過機會。”主意打定,向茶亭主人讨了紙筆,寫了一張賀貼,笑道:“我不知道他老人家今日做壽,真是碰巧碰上了。”問明了去黑石莊的路,結了茶錢,跨上馬背,徑到黑石莊去。
黑石莊賀客如雲,收賀禮的看了賀貼,問也不問,就讓知客的帶入宴客的大花園,雲蕾來得正是時候,園中筵開百席,恰是入席之時。雲蕾被招呼坐在一個角落,同席的都不相識。聽得他們叽叽喳喳的談論,有一個說:“石老英雄今兒不但做大壽,聽說還要選女婿呢。”另一個道:“老頭兒可頭痛啦,沙寨主,韓島主,林莊主,三家一同來求婚,這可怎麽對付得了?”另一個道:“轟天雷自有法兒,何必你來替他擔憂。”伸手一指,道:“你看!”雲蕾跟着看去,只見園中搭起一個大擂臺,高可二丈有餘。那人笑道:“聽說轟天雷倒是豪爽之極,幹脆來個比武招親,誰打得贏他的女兒誰就是他的女婿,至親好友,毫不例外,三家都沒話說。”其他的人笑道:“這可有熱鬧看了。”雲蕾心中暗笑:“天下間竟有這樣選女婿的辦法,萬一選了個大麻子,豈不委屈了女兒!”
夕陽慢慢西移,忽聽得一片恭賀之聲,滿場起立,雲蕾踮高腳看,只見一個紅面老人,攜着一個女子走了出來,排開賀客,跳上擂臺。那女子生得甚為秀麗,臉似芙蓉,眉長入鬓,雲蕾擠上前看,只見她落落大方,眉宇之間,隐有英氣,對着一群賓客,居然并不羞懼。正是:
筵前騰劍氣,俠女會奇男。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