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夫人的家務事第 8 章 】
六月初,距離長公主回府的日子愈來愈近,冬昀不禁想,婆母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竟令衆人如此畏懼不安,自己又真能應付得來嗎?
她怕婆母到時真的不讓她親自喂昭兒,這兩天便嘗試把奶水擠在碗裏,然後讓婢女用湯匙來喂,以後就算她沒辦法喂奶,也不用擔心兒子挨餓,誰知昭兒不肯賞臉,非要含着母親的乳頭才行,她不得已只好在一旁連哄帶騙,希望兒子可以喝楊氏的奶。
在母親的誘哄之下,昭兒總算喝了楊氏的奶水,冬昀終于放下了心頭上的大石,雖然心情不免有些複雜,但這麽做都是為了兒子好。
當冬昀跨出房門,就見到雷天羿站在外頭等候,她朝他勾了下唇角。「昭兒已經肯吃奶娘的奶水,以後就算沒有我這個娘,也不用擔心了。」
雷天羿睇着她泛紅的眼眶,硬起心腸說道:「就算沒有親娘在身邊,孩子還是會長大。」這句話背後代表的涵義,只有他自己才懂。
「相公說得對……」想到前世的生母只會打她罵她,不曾給過一絲母愛,她還是一樣活到了三十歲。
雷天羿別開俊臉,不想看到妻子故作堅強的笑靥。
冬昀瞥了下身邊的春蘭和桂花,又睇了眼在檐廊外頭的阿保,心想再不抓住機會不行。「我能跟相公說幾句話嗎?」
為了昭兒的将來,也為了能夠陪伴他長大成人,她決定試着去接近這個男人的內心。
聞言,雷天羿眉頭輕蹙。「你說吧。」
「我想跟相公兩個人「單獨」說話。」她提出要求。
雷天羿沈吟了下,他應該要拒絕的,可是看着妻子半乞求半渴盼的目光,他不由得心軟了。「……跟我來吧。」
「你們留在這兒。」冬昀對兩個婢女道。
春蘭連忙又扮演起忠心耿耿的角色,揚起笑臉。「奴婢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有什麽話不能讓奴婢聽的——」
「要你在這兒等,你就在這兒等。」冬昀板着臉打斷她的話。
「呃、是,夫人。」春蘭幹笑,沒料到會碰一鼻子灰。
而桂花則是難得的不發一語。
阿保頗為詫異地多看了一眼,心想他們這位國公夫人的說話方式似乎真的變了,比過去強硬許多。
待冬昀跟着雷天羿來到小跨院的另一頭,見他轉身面對自己,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他冷冷地問。
她颔了下首。「讓我想一下……」
雷天羿皺起眉頭,不過倒也沒有馬上轉頭走人。
「咳……」冬昀清了下嗓子,這才緩緩開口。
「我和相公雖是夫妻,但平常相處的機會不多,更別說了解彼此。可如今情況不同,我不再是以前的我,更不會再用自盡來逃避現實,若是相公有困難,我也會支持你,要是有心事,更可以說給我聽,相公可以信任我。」
聽到妻子這麽說,雷天羿頓時戒備起來。
她要他信任她?
這是想試探什麽嗎?
他眯起俊眸。「是誰讓你這麽說的?」
「方才那些話都是出自我的意願,沒有人逼我。」她就知道沒有那麽容易贏得他的信任,得要想個辦法才行。
「難道不是那個女……不是母親唆使的?」雷天羿起了戒心。
不是他多疑,而是他經歷過太多次被身邊人背叛的打擊,讓他不得不謹慎看待此事。
冬昀用力搖頭。「當然不是!」
看來他們母子已經到了互不信任的地步,這個男人才會如此防備,也間接證實了冬昀的想法,但更感到無比悲哀。是什麽樣的母親會令自己的親生兒子這般戒慎恐懼、如臨大敵?
可惜雷天羿并不相信。
這座府裏到處都是那個女人的眼線和心腹,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沒有人能夠信任,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連妻子都有可能會出賣自己。
「我是真心的……」冬昀急切地說。
雷天羿俊臉一凜。「你要說的只有這些?」
為了取信對方,她逼不得已只好說出實情。「其實……前幾天晚上的事我都看到了。半夜相公偷偷摸摸地跑來看昭兒,還對他說了一些話……其實相公并不是真的想休了我,也不想把我跟昭兒拆散……」
冬昀才說到這兒,就看見眼前的男人表情一震,盡管很快就恢複淡漠,但還是可以看出他驚訝這秘密會由她來揭穿。
她努力表現出誠意。「相公不用擔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但我真的很高興,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相公除了自己不愛任何人,就連昭兒也一樣,看來是我誤會了,其實相公是有苦衷的……」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雷天羿下意識地撇清。
雖然愈來愈在意妻子,也承認為她心動,可是這反而讓他更加害怕,怕掏心掏肺之後卻遭到背叛,因此他不敢冒險。
「昭兒是我的親生骨肉,無論白天或是半夜,我随時都可以去看他,至于那些話,是你聽錯了。」他一概否認。
冬昀啓唇。「相公……」
「你可以回去了。」說完,他扭頭就走。
這個男人的戒心真的很重,但冬昀就是不懂,兩人再怎麽說也是親生母子,大可以把話攤開來說,他甚至可以反抗……
呵!冬昀苦笑一聲,她真是龜笑鼈沒尾,面對前世的生母,她不也一樣?無法真的跟母親鬧翻,抛下她一走了之……
果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咱們回去吧。」冬昀走回去對兩個婢女說。
春蘭可沒忘記自身的任務,等到長公主回府,得要一五一十回禀這段日子發生的任何事情。「夫人剛剛跟爺究竟說了些什麽?真的不能對奴婢說嗎?奴婢也是關心夫人……」
「我只是求相公答應,休了我之後,若要再娶,也要找個真心疼愛昭兒的女人,別讓他被苛待了,畢竟他還是嫡長子。」看來不給個理由,春蘭是不會善罷幹休的,冬昀随口回道。
「原來夫人是在擔心這個。」春蘭連忙安慰。「夫人太多慮了,爺能不能休了夫人,也得看長公主同不同意。」
冬昀裝出難過的表情。「婆母并不喜歡我,肯定會答應的。」
「天底下有幾個當婆母的會喜歡自己的媳婦?夫人就別想太多了。」春蘭攙着她的手往院門走去,嘴裏不忘貼心地回道。
「夫人就算擔心也沒用,這事從頭到尾都不是你能作得了主的。」桂花冷嘲熱諷地插上一句。
「桂花!」春蘭回頭佯裝斥道。
冬昀不理會她們的一搭一唱,垂下眸光。看來只有得到她這位國公爺丈夫的支持,夫妻兩人連手,才有辦法對抗試圖支配一切、不容許有人違抗自己,明顯是個控制狂的長公主婆婆。
不過在這之前,她得先贏得雷天羿的信任。
當天傍晚,冬昀又來到小跨院喂奶,并囑咐楊氏,請她半夜多費點心思,再試着喂喂看,要是小世子肯喝就再好不過了。
「是,夫人。」
「夫人怎麽只跟楊氏說呢?莫非是嫌棄民婦?」王氏在一旁露出虛僞的笑臉。
「你們當然可以輪流喂奶,只不過昭兒似乎比較喜歡楊氏。」誰都知道只要王氏來抱昭兒,昭兒就會哭鬧。
聞言,王氏的臉色大變,更是記恨在心。「既然小世子不喜歡民婦,那都讓楊氏來喂好了。」
「我正有這個意思。」冬昀馬上感覺到對方身上有股令人不大舒服的能量直撲而來。
王氏臉色一僵,悻悻然地出去了。
冬昀吩咐完事情才離開,如果可以的話,她并不希望讓王氏來照顧昭兒,因為對方根本不是真心的,加上她「看到」的事都顯示這個女人确實有問題,好在還有其它人在昭兒身邊,應該不至于會出事。
「流了這麽多的汗,娘幫你換衣服……」
又過了幾天,冬昀喂完奶,順手将領口拉好,然後拍拍兒子的背,聽見他打了個嗝,這才将他平放在床上。
昭兒在她來之前似乎已經哭過一輪,此時眨着泛紅的大眼,伸出小手要讨抱,看起來令人心疼。
「娘等一下再抱……」
「夫人,還是讓民婦來幫忙?」一旁的王氏緊張地說。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冬昀婉拒她的好意。
她脫下兒子身上的小衣服,發現兒子的手臂上有兩處泛紅的痕跡,覺得有些奇怪,又褪下兒子的褲子,發現大腿上也有幾處紅痕,像是被人捏出來的,頓時怒火中燒,擡頭看着王氏和在場的嬷嬷、婢女們。
「這是誰幹的?」冬昀厲聲質問。
幾個嬷嬷和婢女圍過來看,不約而同地搖頭。
「不是奴婢……」
「奴婢怎麽敢捏小世子……」
王氏立刻大呼小叫,打算來個先聲奪人。「這是怎麽回事?是誰跟老天爺借了膽子?還不快點主動認錯?!」
只見嬷嬷和婢女們滿臉驚懼,全都你看我、我看你的。
冬昀問着衆人。「今天早上我來之前,是誰照顧小世子的?」
所有的人都看向王氏。
「夫人冤枉啊!」王氏大聲喊冤。「民婦疼小世子都來不及了,哪舍得傷害他?肯定是楊氏幹的好事,昨天半夜是她喂的奶,說不定小世子不肯吃,她一怒之下才會捏……捏小世子……」
見夫人兩眼緊盯着自己,彷佛看穿她在說謊,王氏的聲音愈來愈小。「夫人若是不相信民婦說的話,那就把楊氏找來……」
春蘭跟王氏私下交好,自然幫忙打圓場。「夫人會不會誤會王氏了?」
「你去外面把爺請進來,快去!」冬昀喝道。
「是。」春蘭趕緊出去。
沒多久,雷天羿走進房裏。
王氏馬上撲在他的腳邊。「爺要相信民婦!真的不是民婦捏小世子的……民婦沒有理由做出這種事……」
「相公看看昭兒。」冬昀指着兒子身上的痕跡。
雷天羿立刻擰起眉心。「你認為是她幹的?」
「真的不是奴婢……」王氏死也不會承認。
雷天羿看向王氏,這個女人經常在那個女人面前說三道四,本就不能信任,他早就想趕她出去了。他望向妻子。「你可有證據?」
「……沒有。」冬昀老實回答。
王氏馬上哭給雷天羿看。「夫人分明是故意誣蔑民婦,她一定是看民婦不順眼才會這麽做,爺要替民婦作主……」
這番話可把冬昀給惹毛了。「那麽你敢不敢發誓?」
「民婦當然敢對老天爺發誓。」王氏從地上爬起來,挺了挺胸說道。
冬昀哼了一聲。「我不要你對老天爺發誓,我要你對你死去的婆母發誓。」
此話一出,王氏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去一半。
「夫人怎麽會突然提起民婦的婆母?」王氏顫聲問。
「她是怎麽死的?」冬昀又問。
「當、當然是病死的……」王氏自認為不會有人知道婆母是被自己虐待死的,夫人一定是故意在吓唬她。
冬昀往前站了一步。「不是,她是被你害死的!」
「喝!」王氏兩眼圓睜,連退了兩步。
「她就站在你的後面!」
王氏驚恐地回頭,接着發出大叫,證明她是作賊心虛。「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在場的人全都瞪着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現在你敢對你死去的婆母發誓,昭兒身上的痕跡不是你弄的?」要不是她對兒子使用暴力,冬昀還想當作沒有「看到」。
王氏膝蓋一軟,坐倒在地。
「為何要捏昭兒?」冬昀非問出原因不可。
見事情已無轉圜的餘地,王氏這才吶吶地開口。「因為小世子只吃楊氏的奶,就是不肯吃民婦的……民婦一時氣憤才會……」
聞言,雷天羿臉色冷到極點,自然不能容許她繼續留在昭兒身邊。
「立刻把她趕出去!」他對在場的嬷嬷和婢女喝道。
王氏賴在地上不走。「爺不能這麽做!只有長公主才能趕民婦走!」
他又低喝一聲。「滾!」
于是王氏被人硬拖了出去。
「謝謝相公願意相信我。」冬昀感激地說。
可雷天羿卻是匪夷所思。「為何你會知道她害死自己的婆母?」
「呃……我原本也只是想要吓吓她,沒想到會誤打誤撞,真的讓我猜中……」
她想到剛才太生氣了,沒有事先想好說詞。「否則這種事外人又如何得知,相公說對不對?」
雷天羿瞅着妻子半晌,最後也只能勉強接受她的說法,只不過他的妻子何時變得這麽聰明了?「等母親回來,我自會向她禀明王氏的事。」
冬昀偷偷籲了口氣,連忙幫兒子穿好衣物,将他抱在懷中拍哄着。「有誰敢傷害昭兒,娘絕不會饒過他的!」
昭兒馬上用一個無敵可愛的笑臉響應母親,而這番話也觸動了雷天羿的內心。
若是相公有困難,我也會支持你,要是有心事,更可以說給我聽……
相公可以信任我……
他真能相信眼前的妻子嗎?真的可以把內心的痛苦跟她傾訴?
妻子得知真相之後,還會選擇站在自己這一邊嗎?
雷天羿不禁猶豫。
對他來說,要他下定決心相信一個人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且距離自己愈近的人,他就愈不敢卸下心防,他能冒這個險嗎?
冬昀一面拍哄着兒子,一面偷瞄他,有那麽一瞬間,她還以為看到他目光松動,有話要對她說,誰知是她白高興了一場。
她該如何打破橫在兩人中間的藩籬呢?
回到潇湘院之後,冬昀還在為這個問題苦惱不已。
此時春蘭不在房內,屋裏只有桂花一個人在伺候。
「夫人是真的「看到」王氏害死她的婆母?」當時在場的人當中,大概只有她猜到是怎麽一回事,只是她選擇保持沉默,因為對于要幫誰,她還有些搖擺不定。
聞言,冬昀也不隐瞞。「對,我是「看到」了。」
王氏的婆母主動和她做了連結,讓她看到對方是如何虐待自己。
桂花哼了哼。「王氏很會讨好長公主,如今王氏被趕出去,長公主回府後絕不會善罷幹休的,難道夫人就不怕奴婢說出去?」
「你會告訴長公主也是為了要自保,我不會怪你的,再說我更想相信你娘的話,她說你是個嘴巴壞卻心地善良的孩子,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冬昀希望這麽說能喚醒桂花的良心。
桂花喉頭一窒,說不出話來。
兩天後,雷天羿站在潇湘院的垂花門外,內心還是相當掙紮。他真的能信任她嗎?真的可以将心中的秘密告訴她?而她又會如何決定?
思前想後,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此時亥時就快過了,他敲了門,看門的婆子被人吵醒,有些不高興,不過見到站在外頭的人是國公爺,還賞給她一小塊碎銀子,見錢眼開的她馬上露出笑臉。
「爺來找夫人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大可早一點過來……」
雷天羿橫睨一眼。「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爺放心,奴婢這張嘴就跟蚌殼一樣緊,絕對不會說出去。」婆子搓着雙手陪笑。
「哼。」雷天羿并不相信,但也沒有其它法子。
他來到正房前,過了片刻才輕輕推開門扉,內房透着燭火的光芒,讓他得以看清屋內只有妻子一人,并不見婢女的蹤影,這樣他就無須找理由解釋來此的用意。
他站在床前,并沒有立即出聲叫醒妻子,而是用幽深的目光凝睇着裹在錦被下的嬌軀。他只要伸出手,就能将她擁在懷中,看似這麽理所當然的舉動,對他來說卻是分外艱難。
他不能對任何人事物有所眷戀,否則必會成為那個女人拿來操控自己的工具。
唉——
雷天羿不知自己發出了嘆息,只覺得整顆心像是有千斤重,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
此時冬昀并不确定被什麽吵醒,本能地動了動身子,想要翻個身再繼續睡,誰知才掀起一道眼縫,就見到杵在床前的高大黑影,立刻吓得叫出了聲。
「哇——」她擁着錦被坐起身。
雷天羿立即開口。「……是我!」
冬昀的叫聲頓時卡在喉嚨。
直到驚魂甫定,她才出聲斥道:「人吓人會吓死人的!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挑三更半夜時出現?」
聽見妻子劈頭就罵人,雷天羿反而愣住了。
「這麽晚了,相公來找我有事?」冬昀口氣總算緩和下來。
雷天羿嗓音一沈。「我不能來嗎?」
「我沒有這麽說……」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他想來當然可以來,不期然的,一個不太妙的念頭閃過冬昀的腦海。「難道相公是想……想……想……」
雷天羿聽她「想」了半天,也不甚明白。
突然面臨貞操危機,冬昀開始緊張了。「咳咳,盡管咱們是夫妻,但也已經很久沒有同房了,就算相公心血來潮,也希望相公事先知會我一聲……」
原來她是以為……
扯到這種令人臉紅心跳的話題上,雷天羿的身體很自然有了反應,任他平日再清心寡欲,也還是個正常的男人。
他嗄啞地問:「咱們既是夫妻,何須事先知會?」
「當然需要了,因為女人對那種事很敏……我是說在意,總想先沐浴梳洗。」
何況他們之間還不熟,也沒有感情基礎,每次見面幾乎都在吵架,突然之間要做愛做的事,還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關于這一點,雷天羿倒沒想過。
冬昀慢吞吞地蹭下床,覺得離這張床遠一點比較安全。「相公不如改天再來,到時我一定洗得香噴噴的等你……」
「……你身上一點也不臭,不需要到那種地步。」想到兩人僅有幾次的同房,他可不記得她身上有味道。
冬昀幹笑一聲,不曉得該怎麽接話。
「你……」雷天羿也有些尴尬。
「嗯?」
雷天羿差點忘了今晚的目的,連忙板起俊臉,才要開口,就見妻子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似乎聽到了什麽。
「……有人來了!」冬昀聽到門扉傳來「喀」的一聲,用嘴形對他說。
他皺起眉心,下意識尋找躲藏的地方。
見狀,冬昀馬上意會過來,直接把他推上床,接着放下帳子,再往鏡奁前的繡墩上一坐,托着下巴等待。
只見春蘭蹑手蹑腳地走進內房,一看到冬昀,臉上露出幾分訝異,以及被發現的窘迫。
「夫人怎麽還沒睡?」
冬昀朝她蹙起眉心。「睡了一下又醒了,打算起來坐一會兒再繼續睡……不是已經讓你下去歇息,怎麽又回來了?」
「奴婢不放心,所以來看看。」每晚夫人都把她們趕出去,不讓她們任何一個人留在身邊伺候,所以她才想知道夫人究竟在幹什麽。
冬昀從繡墩上起身。「你還真是貼心,我說過不會再尋短,所以不必再盯着我,那只會讓我心裏更煩。」
春蘭笑得很僵。「是奴婢的錯。」
「你可以下去了。」冬昀冷冷地道。
「呃……是。」春蘭看了下屋內,似乎并無異狀,只好悻悻然地離開。
冬昀不大放心,還把耳朵貼在門上,傾聽腳步聲是否已經離去。這段日子下來,她已經變得有些神經緊張。
過了一會兒,雷天羿從內房走了出來,見妻子微微開了道門縫,正往外頭探,片刻之後才縮回來。
「……她已經走了。」冬昀小聲說道,然後示意他進內房,以免隔牆有耳。
「好了,現在可以放心說話了。」
雷天羿瞅着妻子半晌,思索她的舉動背後代表的意義。
「相公不想讓人知道今晚到這兒來的事對不對?」她在心中輕嘆,決定主動開啓話題。
雷天羿緊閉雙唇,不發一語。
「相公刻意與我疏遠,應該是有原因的……該不會是不想連累我?」冬昀不禁這麽猜測。
「為何這麽想?」他終于啓唇。
原本他還不敢相信她,可是方才她主動掩護自己的舉動,以及和婢女之間的對話,讓他不禁動搖了。
「相公身上有太多謎團,真的把我搞胡塗了,盡管如此,為了昭兒,我還是不得不去想……」她每天晚上都在苦惱,試圖從一團糾結纏繞的毛線中找出線頭。
「打從那天晚上聽到你對昭兒說的那些話我就明白了,其實相公并不是真的讨厭我,也不是真心想休了我,我絕對沒有聽錯,你的确是那樣說的,那麽就是為了我好,才想把我趕回娘家……」
說到這兒冬昀頓了頓,等着他開口。
可惜雷天羿依然沒有說話,只是盯着她。
他在觀察她,确定能否信任她,冬昀突然有了這種想法,于是她又往下說。
「我回頭再去想,投水自盡之後的某天晚上,相公突然出現在房裏,其實并不是來指責我丢了你的臉,而是偷偷來探望我的對不對?就好像那天半夜,相公以為我又要投水自盡,突然現身阻止,其實也是擔心我。而之所以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婆母……」她突然頓住。
雷天羿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說下去!」
喂,我都已經說了這麽多了,接下來應該由你來說才對吧!冬昀在心裏吐槽,不過算了,說就說吧。
「婆母掌控府裏的一切,就連奴才和婢女都是站在她那一邊,随時都有人在監視着我,當然也包括相公,所以相公只能選擇半夜時偷偷去看昭兒,對他說出心底話,因為那是在白天身邊有太多人的情況下,無法說出口的關心和無奈。」這座國公府根本是一座牢籠。
雷天羿的聲音有些幹幹的。「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知道春蘭和桂花她們其實都在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她慶幸自己早一步識破,否則不知要上過幾次當才會有所警覺。「打自我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人也變得聰明多了,不再像以前那麽好騙,只要想到我把她們當作自己人,卻不知被出賣過幾次,就忍不住心寒,而相公面對的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卻無力反抗,日子肯定更難熬……」
說着,冬昀上前兩步,來到他面前。「相公不想讓我也跟着過這種日子,才會想休了我,還要我改嫁,可是要我抛下昭兒不管,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是最好的辦法!」雷天羿這麽說等于是承認了。
冬昀着實松了口氣,這個男人的冷酷和自私并不是天性使然,而是逼不得已才僞裝出來的。她內心不禁頗為欣慰,錦娘的丈夫、昭兒的父親并不是混蛋,那麽自己或許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她主動表示。「我可以幫你。」
雷天羿厲聲道:「你是鬥不過她的!」
「現在的我跟以前不同了,總要試試看。」以過來人的經驗,冬昀能夠深切感受到他心裏那股無力和挫敗感,所以她才願意伸出援手。
雷天羿兩手扣住她的臂膀,厲聲喝道:「那是不可能的!你還沒有見識過她可怕的一面,你不會了解的。」
「可是……」
「你若真的有心幫我,就回娘家去,等昭兒再長大些,我會想辦法讓你們母子見面。」雷天羿的口氣不容轉畫,只因他不确定自己還能忍受多久,又會做出什麽事,他不想拖她下水。
冬昀還是不懂。「這又是為什麽?」
他口氣艱澀。「只要我有了關心的人,母親就會拿那個人來威吓我。」
「你是說當成人質?」她這才意會過來。
「沒錯!」雷天羿咬牙承認。
冬昀還是無法理解。「為何婆母要做到這種程度?再怎麽說,你都是她的親生兒子,需要到用人質威脅你的地步嗎?」
這位長公主到底是什麽樣的媽?這已經不叫病态,而是變态才對。
雷天羿張口想說出真相,不過腦中又響起那個女人的聲音——
……若你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你的生母可就活不成了……
「總而言之,如果你真要幫我,就按照我的計劃行事,等母親同意,就馬上送你回娘家。」他把身世之謎又咽了回去。
「然後改嫁?」冬昀可不會聽他的。
雷天羿為之語塞。
「就算相公不喜歡我,但至少還關心我,才會希望我離開國公府,這一點我可以體諒,只不過——」
「我并沒有不喜歡!」雷天羿脫口而出。
冬昀登時愣住,而親口坦承的男人也一樣。
兩人四目相望,都有些尶尬。
第一次有男人說喜歡自己,讓冬昀那份屬于女人的虛榮心也不禁驕傲起來,雖然她沒有談過戀愛,實在無法确定對他的感覺,但她知道他是個好人,為了保護妻兒所做的努力,讓她忍不住佩服……
這算是喜歡嗎?
前世活到了三十歲,她竟然還搞不清楚什麽叫做喜歡,真的會笑掉人家的大牙。冬昀自我解嘲地忖道。
雷天羿将雙手背在身後,才忍住朝她伸手的念頭。
「咳……那個……如果我真的照你說的意思去做,那接下來呢?」冬昀連忙把原先讨論的話題拉回來,也好轉移焦點,化解尴尬。「你有辦法說服婆母不要再操控府裏的一切?」
「……我會想出辦法的。」雷天羿繃緊嗓音回道。
冬昀傻眼。「相公的意思是還沒想到?」
他口氣一沈。「我會想到的。」
「我說相公……」等他想出來該不會是幾年後了吧?
「照我的話做!」雷天羿态度強硬。
冬昀只得把話吞回去。「我知道了。」
見妻子同意,他放下心之餘,心情也很複雜。
「若到時我遇到一個比你更好的男人,說不定真的會改嫁……」才說到這裏,冬昀就感覺到一股力量襲來,先是被一雙鐵臂猛力抱住,接着小嘴就被兩片男性嘴唇封住。
她瞠大雙眼,瞪着近在眼前的男性俊臉,下一秒便感覺到溫熱的唇舌在她的嘴上吸吮,不禁呆住。
待雷天羿放開她時,向來冷漠的俊顏竟微微泛紅,接着不發一語地離開。
聽到門關上,冬昀才驚醒過來。
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她下意識用舌尖舔了舔有些發麻的嘴唇,嘗到了不屬于自己的味道,小臉當場炸紅。
原來她真的被吻了!
她以為那個男人比冰山還冷,比機器人還要無情,結果通通不是,他其實是一座随時都有可能會爆發的火山。
冬昀跌坐在床上,腦子一片空白。只不過是一個吻,根本不算什麽,她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也不至于像個小女生,就這麽乖乖把心奉上,那種愚蠢的事她才不會做。
「冷靜!冷靜!」
她還沒有喜歡上他不是嗎?
那麽她就忽略這個吻,當作沒發生過就好了。
于是,她彷佛逃避現實似地鑽進被窩,直到将近天亮,才有了些許困意,稍稍合眼。
早上,春蘭進房伺候,見冬昀一臉昏昏欲睡,不禁疑惑地問。
「昨晚夫人醒來之後就沒再睡了嗎?」
「有睡了一會兒。」冬昀含糊地回道。
「夫人不要想太多,身子要緊。」春蘭佯裝安慰道。
「嗯。」她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
「那麽夫人要去給小世子喂奶了嗎?」
「當然要去了……啊!」想到待會兒又會見到雷天羿,冬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真是的!他沒事幹麽吻她?把她搞得一團亂。
「夫人臉好紅,是生病了嗎?」春蘭疑惑地問。
冬昀搖頭。「我沒事,真的一點事也沒有。」
她怎麽會突然在意起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