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豚第 46 章 chapter46
何吞整個人像在海裏漂泊，腦子裏面跟灌了鉛似的昏昏沉沉，身體也重得起不來，他想起來了，就在剛才，他和葉起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猛然驚醒，眼前被一片白色圍繞，鼻尖還有淡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他懵懵的盯着潔白的天花板反應不過來。
“醒了？”葉起的聲音很輕，從耳邊飄進來一樣，“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他心裏頓時像被海綿堵住一樣，難受得想哭。
轉過頭去，葉起正坐在床頭旁邊，臉上是濃濃的擔憂，他動了動幹澀的唇，喚，“葉起。”
葉起伸手把他的手裹住，低頭親了下，說，“嗯，感覺好點了嗎？”
他還是很懵，葉起明明知道他是河豚了，為什麽還是這麽正常的反應，手動了動，哽咽說，“你知道了？”
“嗯？”葉起擡眼。
何吞艱難的把話說完，“我是…..河豚。”
葉起捏捏他的掌心，“你不是何吞，你是誰？”
果然，何吞眼角頓時紅了，掙紮着把手從葉起掌心裏脫出來，葉起一怔，緊緊握着，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何吞躲過葉起的視線，咬着唇，半晌，他磕磕巴巴的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葉起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靜靜的聽着何吞繼續說下去。
“我不是何吞，”何吞用力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眼裏已經是一片水霧，“我是河豚，河豚你知道嗎，就是生活在海裏的魚。”
然後鼓起勇氣轉頭直視葉起的眼神，痛苦的吐出他在心裏想了很久的話，“葉起，我和你不一樣。”
他先是看到葉起瞳孔微微縮了縮，然後本來挂着的溫柔笑容也慢慢的落下去，繼而半是震驚半是玩笑的，“小變态，你燒糊塗了。”
“不，”何吞搖了搖頭，事到如今，他不想再隐瞞，“你記不記得，夏天的時候你去海邊，救了一只河豚。”
他感受到葉起緊緊握着他的手驟然一松，但兩個人的手還是糾纏在一起的，突然泣不成聲，“我就是那只河豚。”
葉起整個人都像被凍住一樣，不敢置信的盯着何吞看。
“你應該會覺得很害怕吧，”何吞緊緊咬着唇，眼淚争先恐後的從他的眼睛裏面跑出來，把他整張臉染濕，“我是條魚，是個妖怪。”
葉起似是因為過于震驚只是緊緊抿着唇，許久許久，他和何吞握在一起的手動了一下，然後緊緊握了下，最後松開。
和葉起相握的手松開的那一剎那，何吞覺得胸腔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碎裂了，一點一點的，變成殘垣，直至灰燼。
“你餓了吧，”葉起緩緩起身，微微垂眸，被劉海遮住眼睛看不見他的神色，但聲音依舊清淡，“我去給你買粥。”
何吞整顆心都縮了起來——原來這就是心疼的感覺——在被海浪打到的時候他沒有哭，被困進漩渦的時候他沒有哭，和被他大的生物打架的時候他沒有哭——可是心疼的時候，像要把全部的淚水都哭幹涸一樣。
他很想叫住葉起，可話到嘴邊，全部變成嗚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葉起一步步走出這個病房，走出他的世界。
葉起不要他了，何吞拿手放在嘴邊咬住才不至于嚎啕大哭起來，其實早該知道的，葉起這麽好的人類，怎麽會喜歡他一只傻魚呢。
何吞，回去吧，回到你應該待的地方，再糾纏下去，等要葉起趕你走的時候，你該怎麽辦呢？
他脫力的慢騰騰從病床上下來，泣不成聲，一聲聲似乎想要把這兩個字烙印在心裏，“葉起……葉起……”
走廊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夜裏的醫院依舊來來往往都是人，有誰生病了，又有誰從這個世界上消亡？
葉起慢慢踱步在走廊之中，手中似乎還殘留着何吞的溫度，那麽滾燙，那麽真實——真實到他覺得這一切有點虛假。
何吞是魚，是河豚，是妖怪？
到底在開什麽玩笑呢？這種奇幻的事情竟然真的在他身邊發生了。
他以為何吞可能是海邊被人抛棄的孩子，甚至想過何吞那些奇怪的舉動只是因為他心智不太成熟，可怎麽都沒能想到，何吞根本就不是人。
這個世界真奇妙到不可思議。
葉起再怎麽聰明，再怎麽成熟老練，可面對大自然無法解釋的事情之時也會下意識的覺得慌張，他只是一個平常人，需要冷靜，需要消化這件荒誕的事情。
走到走廊的一個空椅子坐下，葉起用力的閉了眼睛，這大半年來的日子在他眼前如走馬觀花一一浮現。
毫無預兆闖進他生活說喜歡他的何吞，已一種近乎神速的同樣喜歡上何吞的自己，生活點點滴滴，歡聲笑語，就連葉爸葉媽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任由失态發展下去。
就在他以為能平平淡淡的和何吞這麽下去的時候，一道驚雷響在他的耳邊——何吞和他不一樣，何吞不是人類。
他如何能在一時間接受。
葉起自認是一個遇事能迅速冷靜下來的人，可面對這件事情，在巨大的震驚和慌張之中，突然無法馬上做出回應。
低頭看着自己剛才和何吞緊握在一起的手，何吞的這些日子的異常終于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他答應過何吞，無論如何都不會不要他。
眼前突然跑過一輛擔架，醫生的聲音清晰的灌進他的耳裏，“快，病人暫時休克，準備電擊……準備50的A型血液……”
場景在葉起的視線裏變慢了，他看見醫生護士擔憂的眼神，看見擔架上奄奄一息好像随時要無了生息的病人，慢慢有什麽清晰了。
人生苦短，他只是喜歡何吞，何吞是人是妖，其實有何相幹——況且他向來是個有諾必允的人，說好了不會不要何吞，那麽就該永永遠遠在一起。
葉起猛然站起來，往病房跑去，心髒極速的跳動着，伴随着微微的喘息，他險些撞到幾個人，堪堪避過，嘴裏說着對不起。
有什麽東西豁然開朗。
他猛的沖進病房，一聲何吞還沒有出口，入眼只有一片刺目的白，而躺在床上的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心髒似乎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疼得他無法呼吸。
他怎麽會傻到在剛才松開何吞的手，放何吞一個人在這裏？
葉起，你的腦袋被驢踢了？！
他深吸一口氣，不敢再耽擱，急忙一路詢問下來，在一個護士口裏知道何吞出了醫院，又匆匆忙忙的往醫院外頭跑去。
很多時候，葉起從來不害怕，可現在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麽叫做驚慌失措，那種感覺就像小時候一個人走丢在游樂場，人來人往，他只能看見走動的雙腿，只身一人在游樂場手足無措的放聲大哭。
何吞只會去一個地方，這裏的醫院離海邊只有半個小時的路程，葉起喘着氣，跑到馬路攔下一只車——他不會放開何吞的手，無論何吞是什麽生物，只要他想，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他們。
冬天的寒風吹得人頭暈目眩，天空突然飄起了雪，似要把世界染白。
有什麽東西在召喚着何吞，他不用刻意去記住路線，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牽扯着他，是大海嗎，那方真正屬于他的天地。
他覺得很冷，四肢都凍僵了，哭的時候臉上的淚水像要凝結成冰渣子，風也刮得他的臉很疼，滾燙的人被寒風一吹，搖搖欲墜，可他還是走着，步伐不停。
葉起不要他了，他只能回海裏去。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過了，如果葉起不嫌棄他，他就永永遠遠乖乖是待在葉起身邊，但如何葉起不要他，他也絕對不會糾纏。
他們人類有句話叫做道不同不相為謀，本來他和葉起就不是同一條路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耳邊的汽車聲漸漸小了，路燈也漸漸少了，世界似乎陷入了一片安寧之中。
下雪了，何吞擡頭望着天，冰冷的小雪花落在他的眉頭，他的鼻梁，他的嘴，他張開嘴舔去唇邊的小雪花，冷得，像直通到心裏一般，把他那顆滾燙的心結凍成冰。
何吞又想哭了，他自從變成人就很愛哭，葉起對他好他要哭，葉起對他不好——葉起從來沒有對他不好——可一想到葉起對他所有的好，他就哭得更厲害。
邊哭還得邊告別這些好，葉起是夢，是他永遠抓不住的流沙。
鼻尖漸漸有了熟悉的鹹澀海味，何吞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珠，吸着鼻子，步履維艱的向前走。
走一步停一步，明明大海近在咫尺，可他卻突生懼意，一旦再變成魚，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葉起了。
何吞，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不是，不是的，他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葉起不要他，葉起……
“何吞！”
他沒想到這個時候還能幻聽了，葉起的聲音飄散在風裏，真實而遙遠。
“何吞！”
近了，近了，何吞腳步一頓，眼裏又湧起淚水。
一聲低吼，劃破這冰冷的夜。
“小變态，你給我站住。”
何吞渾身一震，艱難的把冰涼的身體轉過去，眼睛驟然一縮，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道沖上來的人影已經将他抱住，溫暖寬厚。
他的聲音哽咽在喉嚨裏，渾身發抖。
“你想去哪裏，”葉起緊緊抱着他，聲音有着壓抑的害怕，“你敢去的話，我就把你打撈起來煲成一鍋魚湯吃進肚子裏。”
何吞破碎的哭了一聲，繼而終于嚎啕大哭起來，他以為，他以為再也見不到葉起，再也聽不到葉起的聲音了。
葉起沒有不要他，葉起來找他了。
可是，可是，他不想變成魚湯啊……
何吞哭得更兇了，哭聲劃破長空，吓得海裏其他的海鮮紛紛探出一個頭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