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俠影錄第 36 章 (2)
“是你?”兩個蒙面武士把蒙面巾揭了一角,笑道:“不錯,是我!”這兩人非他,正是張丹楓與雲蕾。原來張丹楓聽得也先談話,知道張風府這邊的守衛較疏,于是施用妙計,先走出女營,再換上蒙古武士的服飾,施展絕頂輕功,悄悄溜回營中,約了雲蕾,正好及時趕到。
張丹楓與雲蕾雙劍齊施,霎忽之間,将張風府的手鐐腳铐全都削斷,這時只聽得帳外人聲鼎沸,看着就要撲進帳來。張風府大笑:“好呀,今日咱死得值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利,我今日非賺個一本十利不可!”搶過一柄軍刀,就要沖出去與瓦刺武士拼命,張丹楓忽然攏指一拂,張風府駭道:“你你……”剛說得兩個“你”字,雙眼一阖,立刻暈倒。雲蕾瞧了張丹楓一眼,只聽得張丹楓道:“不能讓他拼命!”把張風府背起,與雲蕾雙肩一并,只見那帳篷倏地被人挑開,無數武士,一齊撲進。張丹楓一劍飛出,向右手邊伸展,劃了半個孤形,雲蕾也一劍飛出,向左手邊伸展,劃了半個孤形,雙劍一合,威力無比,合成了一道寒光耀目的光圈。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被劍鋒觸及的兵刃全都斷了,雙劍盤旋,左右飛舞宛如銀龍入海,十蕩十決,衆武士見來勢,不由自主地左右閃避,張、雲二人就從缺口之處沖出,飛身跳上臨近的帳篷。瓦刺軍中最厲害的十二勇士都調到中軍帳中守衛明朝天子去了,這一邊只有第二流的好手,輕功遠在張、雲二人之後,眼睜睜地看他們掠過十幾道帳篷,竟是無能隔截。
張丹楓微微一笑,撮唇一嘯,只聽得馬聲嘶鳴就在附近。張丹楓道:“好啦,咱們脫險啦!”跳下帳篷,到了兩個軍營銜接之間的隙地,只見那匹“照夜獅子馬”搖首擺尾,已在那裏等候主人。其時已是将近四更,瓦刺軍中,除了守夜的武士之外,士兵都已熟睡,雖然經此一鬧,但因張丹楓他們逃得太快,他們還來不及追出,張丹楓已帶了張風府逃出險境,跨上白馬了。
張丹楓将張風府縛在馬腹之下,笑道:“讓他好好地睡一大覺。”原來張丹楓的點穴手法,甚是神奇,有傷人的與不傷人的分別,他點了張風府的昏睡穴,只令他昏昏睡去,毫不妨礙他的呼吸血流。張丹楓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為張風府箭傷未曾痊愈,不宜拼命之故。張風府立了拼死殉君之志,若好言相勸,也必不肯聽從,是以張丹楓只好出此一着。
張丹楓道:“小兄弟,快上來吧!”雲蕾略一遲疑,便也飛身上馬,兩人擠在馬上,難免耳鬓□磨,肌膚相接,雲蕾只覺一股暖流,似是從張丹楓身上,傳播過來,不由得雙頰暈紅心神如醉。那白馬一聲長嘶,馱着三人飛跑,瓦刺騎兵,雖然聞聲追趕,卻是追之不及。
這白馬神駿之極,不消半個時辰,已跑出三四十裏,将土木堡的瓦刺大營,遠遠抛在後面。沿途雖偶而有瓦刺巡夜的騎兵,聞聲攔截,卻哪能擋得住張、雲二人雙劍合璧的威力,只枉送了性命罷了。
張丹楓脫了險境,氣朗神清,心中自是歡喜之極。那白馬迎風飛跑,雲蕾的秀發也迎風飄拂,張丹楓在前面,時不時覺得雲蕾的秀發拂着自己的頸項,癢癢的好不舒服,不由得“噗嗤”笑出聲來。雲蕾道:“大哥,你叫白馬慢點走吧。”
張丹楓放松馬□,緩緩而行,偶一擡頭,只見玉宇無塵,蟾宮影滿,天邊明月,恰似冰盤。月光悠悠地灑下來,四野如蒙上一層薄霧輕绡,景色清幽美妙。猛然省起,今夕何夕,正是中秋,不覺笑道:“小兄弟,咱們今年這個中秋節可過得真有意思。”雲蕾取笑道:“是啊,中秋節又名團圓節,你和也先的女兒今宵可正是人月同圓啊!”張丹楓側目回睨,但覺雲蕾笑語盈盈,吹氣如蘭,心神一蕩,忽地笑道:“戰場看明月馬上賞清秋,小兄弟,但願咱們年年有今夕,你說得好,今宵正是人月同圓,也先的女兒可要羨煞你呢!”張丹楓的說話既含蓄,又顯露,透露了愛意,又反過來取笑雲蕾。雲蕾大羞,含嗔說道:“大哥,你再取笑,我就跳下馬去,不再和你同乘了。”
張丹楓索性在馬背上回轉頭來,見雲蕾似喜似嗔,也不覺心神如醉,一霎時間許多呤詠中秋的清詞麗句,都湧上心頭。雲蕾道:“大哥,你傻了麽?”張丹楓一指明月,曼聲吟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這是蘇東坡《水調歌頭》詞中名句。雲蕾接着吟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大哥,你可別只記得最後兩句而不記得這幾句啊!”說了之後,神色黯然。
張丹楓本是借詞寄意:“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希望能和雲蕾白頭偕老,長對月華。雲蕾心中雖然感動,卻記起了哥哥的話,所以也借詞寄意:“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北下古難全。”暗示前途茫茫,未可預料,只恐良辰美景賞心樂事,自古難全。雲蕾本是多愁善感之人,說了之後,自己又覺難過,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一片浮雲,冉冉飄過,天邊明月恰被雲遮,雲蕾強笑道:“大哥,你看,世上哪能有人長好、月長圓!”張丹楓也一笑說道:“小兄弟,你可記得女詩人朱淑真的一首詩?”雲蕾問道:“哪一首?”張丹楓道:“也是中秋之夜作的。那一夜朱淑真見月被雲遮,感懷身世,因而寫了這一首詩。”道:“不許蟾蜍此夜明,今知天意是無情!何當撥去閑雲霧,放出光輝萬裏清!”朱淑真是宋代最着名的兩位女詞人之一(另一位是李清照),李清照嫁得個好丈夫,她卻嫁了個村夫俗子,所以一生抑郁,詩詞中總是帶着濃重的哀傷,所以她的詩詞集叫做《斷腸集》。
雲蕾聽得張丹楓唱出了朱淑真這一首詩,心中一動,不覺想道:“朱淑真遇人不淑,以致郁郁終生,難道我也要學她的樣子?”只聽得張丹楓一笑說道:“朱淑真的詩詞每多哀感,但這一首卻并不盡哀感,還有很大膽的希望,她明知道天意無情,但卻盼望能撥去雲霧,放出光輝!朱淑真是個弱女子,她沒有辦法去撥雲霧,你可不是弱女子啊!朱淑真只能希望,你卻可以做到。”
雲蕾聽了此話,心中思潮起伏,想道:“我的哥哥不許我和丹楓相好,就正如朱淑真的詩所說‘不許蟾蜍此夜明,今知天意是無情’一樣。但我哥哥的話,我就要把他當成‘天意’嗎?‘何當撥去閑雲霧,放出光輝萬裏清!’不許月明、遮掩月華的雲霧,原該撥去的!但又怎樣才能撥去呢?”猛一擡頭忽見那片浮雲已飄去,月亮又露出來了!
這兩人歷盡風波,屢經險難,今霄始得同乘白馬,共賞月華,雖然心思不盡相同,但都感到這是人生至美之境。兩人耳鬓□磨,喘息相聞,肌膚相接,看着天邊明月升起落下,只感萬語千言,說之不盡,但卻又不必多說,彼此心意,盡都在無言之中,心領神會了。
白馬緩緩前行,不知不覺,東方已白,前面瓦刺的軍營,隐約可見,也先的主力在土木堡,先鋒則已迫近北京,所以沿途二百餘裏,每隔十裏八裏之地,就有瓦刺的碉堡或者軍營。張丹楓道:“可以放張風府下來了。”張風府被縛在馬腹之下沉睡未醒,張丹楓将他解下,輕輕一拍,張風府一覺醒來,只覺精神飽滿,酣暢之極,把眼一望詫道:“這是什麽地方?”張丹楓道:“這裏離土木堡大約已有百裏之地了。”張風府嘆了口氣道:“丹楓,你為何不許我為君死節?”丹楓道:“你一死事小,但若人人都要為君死節,又有誰替大明江山死節?皇帝死了還有皇帝,江山陷于夷狄,可就難以恢複啊,何況你的皇帝也沒有死!”張風府悠悠醒悟,卻道:“但咱們卻怎生到得了北京?”正是:
蛟龍雖出海,烽火尚彌天。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