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夫人的家務事第 2 章 】 (1)

建成二十八年,定國公府

在恢複意識的那一剎那,冬昀發現自己置身在水中,水還灌進鼻子裏,頓時受到極大的驚吓,還好她初中時有學過游泳,加上求生的本能,讓她趕緊閉氣,拚命劃動四肢,努力往水面上游去。

當她終于破水而出,緊接而來的就是一陣劇咳,像是要把肺部裏的水給咳出來似的,咳到胸口都在痛。

她為何會在水裏?

還有……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冬昀咳了又咳,直到新鮮空氣可以順利進入肺部,呼吸也漸漸順暢,才确定自己還活着,她隐約見到岸上站了好幾個人,便往那一頭游去,不過衣服泡水的重量讓她游得很辛苦,花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攀到陸地。

當她爬上岸之後,幾乎全身虛脫,整個人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氣。

「……夫、夫人?」

一個顫抖的女子嗓音響起。

聽到有人在說話,雖然不确定對方是在叫誰,冬昀還是勉強用手肘撐起上身,接着擡頭看着退了好幾步遠,表情驚懼瞪着自己的人,旁邊還有一些看起來不過十多歲的女孩子,全都是古裝扮相。

「夫人真的還活着!」

「怎麽可能?夫人落水那麽久,不可能還活着……」

幾個婢女親眼見到主子跳進荷花池,想要阻止卻已經太遲了,加上都不谙水性,根本不敢跳下去救人,只能站在岸邊想着該不該去禀報國公爺——不過就算說了也沒用,國公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死是活——就在衆人不知所措之際,夫人居然就這麽從水底游上來了。

冬昀聽她們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似乎是在跟自己說話,不禁有些納悶。「你們……」

「夫人真的沒死?」有個婢女上前,想确定她是人是鬼。

她看着對方,表情疑惑。「你是在跟我說話?」

「奴婢當然是在跟夫人說話了……」直到婢女确認她是活人,并不是鬼,趕緊回頭跟其他人說。「夫人沒死!她真的還活着!」

另外幾個婢女這才敢靠過來,圍在冬昀身邊,你一言我一語的,有的口氣帶着勸慰,有的則是數落。

「夫人真的不該做出這種傻事……」

「夫人就算死了,也無法改變什麽……」

「夫人能做的就是認命……」

聽她們說得沒頭沒腦的,冬昀的頭更暈了,還冷到不得不用雙手抱住身體,心想可不要真的感冒了。

「哈啾!哈啾!」才這麽想,她就連打了兩個噴嚏。

待鼻子舒服些了,她只想快點回家,才站起來,便發現身上的襖裙不是原本租來的那一套,就連發型也變了。

這是怎麽回事?

還有……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有個婢女見她唇色都白了,說道:「咱們先扶夫人回房更衣吧。」

「你們……為什麽叫我夫人?」陡地,冬昀腦中有道靈光閃過,下意識抓住對方的手臂,冒出一句連自己都覺得好笑的話。「我是誰?」

這名婢女表情古怪地看她一眼,以為夫人是走了一趟鬼門關,腦袋還沒完全清醒才會這麽問。「你是定國公夫人,當然要叫你一聲夫人了。」

定國公夫人?

冬昀一臉難以置信,她怎麽會成了定國公夫人?這是在作夢嗎?不對!這不是夢,因為她能清楚感覺渾身冷到發抖,她将前因後果想了一遍,原本被殺的應該是那位慘遭老公家暴的林太太,結果自己卻成了替死鬼……有可能是因為壽命未終,老天才會讓她用別人的身分重生。

她愈想愈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這下冬昀真不知該說自己幸運還是不幸,電視劇歸電視劇,一旦穿越的故事成真,可就不好玩了。

「好……好冷……」她一面發抖一面喃道。

感冒症狀接連出現,讓冬昀來不及考慮接下來要面對的困境,只想喝點熱的東西,再躺進被窩裏睡上一覺。

幾個婢女攙着夫人回到寝房內,發現夫人的額頭好燙,趕緊吩咐廚房熬姜湯,不過喝了還是沒用,熱度依舊不退。

「還是去跟管事說一聲,趕緊請禦醫來。」

「我去好了,你們留在這兒陪夫人。」

迷迷糊糊之間,冬昀聽到婢女們的對話,她想跟她們說讓她睡一覺就好,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昏睡過去。

好多年沒生過病的冬昀時睡時醒,隐約中可以感覺到有人幫她換掉身上汗濕的衣服,又喂她喝好苦的中藥……

是誰?是媽媽嗎?不對,媽媽從來沒有對她這麽溫柔過,也根本不在乎她是死是活,她的眼裏只有錢……

可是冬昀口中還是一聲又一聲地喊着「媽」、「媽」,而身邊幾個婢女們都以為只是夫人夢中的呓語,并沒有當真。

到了第三天,燒總算退了,冬昀清醒的時間也愈來愈長,不過她還是閉着眼皮,除了多休息、讓體力快點恢複外,也乘機偷聽婢女之間的對話,或許可以藉此多了解一下這位定國公夫人。

「……夫人都投水自盡了,爺卻一次都沒有來探望過……」

「咱們這位國公爺身上流的血是冷的……」

「噓!你們是不是不想活啦?」

「幸好長公主前幾天進宮小住,不在府裏,否則咱們也跟着倒黴……」

冬昀這才知道原來「她」是投水自盡的,所以她醒來才會在水裏,而國公爺的身分她大概也猜得出來,雖說是夫妻,不過兩人關系似乎很冷淡……至于那長公主又是什麽人,為何也會住在這座府裏,她就想不通了。

她以為重生之後就會有好日子過,也能從此擺脫母親的壓榨和暴力,誰知道她想得太天真了,往後肯定還有苦頭吃。

「……唉!」

聽到冬昀嘆氣,有位婢女來到床前,彎下身問道:「夫人醒了嗎?」

她慢慢睜開眼皮,假裝剛睡醒,不過才見到對方的臉,馬上就「看到」畫面了,顯然這份特殊能力并沒有因為重生而消失不見。

「夫人應該餓了,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婢女伸手扶起她。

冬昀依然盯着她看。

婢女終于注意到她的目光。「奴婢臉上有髒東西嗎?」

「沒有。」冬昀搖頭。「你叫……」

「奴婢是春蘭,夫人忘了?」婢女笑問。

冬昀揉着自己的額際。「我的頭還有些昏昏沈沈,一時想不起來。」

這名叫春蘭的婢女不以為意,回頭取了件披風披在冬昀肩上。「夫人心裏有什麽苦就跟奴婢說,奴婢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

聞言,冬昀牽了牽唇角,像是在感謝春蘭有這份心意,心裏卻明白不能相信這名婢女的話。她「看到」對方之後會跑去跟某個打扮貴氣的婦人打小報告,至于這位貴婦,因為保養得太好,實在看不出年紀,可能三十多歲,也可能四十多歲。會不會就是之前提過的長公主?

「長公主她……呃,何時回府?」冬昀問着另一個婢女。

這名叫做桂花的婢女回道:「長公主每回進宮小住,和皇上話話家常,總會住上個把月,恐怕沒那麽快就回府。」

能夠進宮跟皇上話家常,那麽就是真的公主了,擁有這麽尊貴的身分,又住在這座定國公府,那麽會是……

「自古婆媳之間相處融洽的例子原本就不多,夫人還是看開一點,千萬別再尋短了。」春蘭這番話解開了她心中的困惑。

這下冬昀真的笑不出來了。

現在的她不只有個連妻子投水自盡都不曾前來探望的冷酷丈夫,更有個身分尊貴的難搞婆婆,自己的運氣還真好,居然在這位國公夫人身上重生,就算擁有別人沒有的特殊能力,也不代表懂得應付別人的家務事……

不,這已經不是別人的家務事,而是她的了。

「夫人不為自己,也要多為小世子着想。」

小世子?

冬昀迷惑地看着春蘭,等她說下去。

「夫人要是死了,小世子就得喊別的女人一聲娘了……」

欸?

到了第四天晚上,冬昀的體力已經逐漸恢複,在她的堅持之下,婢女全都下去歇着,不必輪流在房裏過夜。

此刻除了燭火,就只有她一個人,冬昀終于可以放下戒備,好好地整理思緒,想着該如何以國公夫人的身分在這座府第裏頭生存下去。

她下了床,來到鏡奁前,打量穿越之後的長相——面頰有些消瘦,但是看得出容貌秀麗端正,又有氣質,加上能嫁給王公貴族,出身肯定也不錯。她眼角不經意瞥見簪子旁擺了條巾帕,随手攤開,上頭除了繡着一對鴛鴦,角落還刺了個「錦」字,或許就是這位國公夫人的閨名,突然,她靈機一動,想到私人物品裏頭說不定可以找到線索,果然,她在床尾的一口木匣子裏找到幾封家書,一一打開來看,信末都署名着「錦娘」二字,也證實了冬昀的猜測。

原來她叫做錦娘……

不過錦娘為何要投水自盡?就只因為婆媳不和、夫妻感情出問題就尋短?冬昀不禁替對方感到遺憾。

「這些信為何沒有派人送出去?還是說……送不出去?」光是觸摸到信件,她就能「看到」這位國公夫人一面寫信、一面流淚,那些悲傷和無助的情緒全都傳到自己身上,像是要告訴冬昀她內心的感受。

我可以幫你做什麽呢?

冬昀在心裏這麽問。

就在這當口,外頭傳來腳步聲,在這種寂靜無聲的夜晚聽來格外清晰,她聽到門「喀」的一聲被人推開,她以為是春蘭或桂花又折回來監視自己的行動,連忙把信收回木匣子內,再躺進被子裏,閉上眼裝睡。

接着有人走進內房,站在架子床前,冬昀可以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屏住氣息,等待對方離去。

過了半晌,對方并沒有走,卻也沒有其他舉動,只是盯着她。

這人到底是誰?

冬昀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于是她豁出去決定要看看對方,沒想到才掀開眼皮,就發現站在床前的并不是婢女,盡管看不清楚長相,不過可以确定是個男人。

冬昀吓了一大跳,馬上彈坐起身,往床的內側縮去。

「你……」是誰?

才吐出一個字,她就把後面兩個字硬生生地吞下去。在這座府第裏頭,只有一個男人敢踏進國公夫人的寝房,那便是錦娘的丈夫。

她慶幸自己反應得快,不然就穿幫了。

只不過他為何要挑在三更半夜過來?

「為何投水自盡?」男人的嗓音沒有起伏,幽幽冷冷的響起。

對方質問的口氣讓冬昀愣住了,不關心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就算了,居然還一副興師問罪的态度,真是令人無言。

「……你就這麽想死?」雷天羿背對着燭光,五官隐匿在昏暗的光線中,冰冷的嗓音讓人不安。

冬昀正色回道:「我當然不想死。」

「那麽為何要投水自盡?」他又問了一次。

這個問題的答案,冬昀無法給他。

「你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妻子鬧自殺,當丈夫的要負最大的責任,要問就問自己。

見眼前的男人只是盯着自己,并未因此狂怒,冬昀還是忍不住擔心對方會不會動手打人。因為從小被當作怪胎,前世的生母覺得丢臉,經常打她出氣,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上的暴力,她都已經受夠了。

雷天羿淡淡啓唇。「不準再有下一次。」

那是當然,她也不想再死一次。

兩人之間彷佛隔了一道無形的牆……不,應該說是座冰山比較正确,一旦想要伸手碰觸,就會被凍傷。

她下意識想要「看到」有關這個男人的事,想多知道些關于他的事,卻什麽也看不見,既看不到前世,也看不到未來,甚至無法和對方的靈魂溝通,這對冬昀來說可是頭一遭,她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為何在這個男人身上會失靈?

「別丢了我的臉。」他突來的指責毫不留情。

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當丈夫的沒有半句安慰就算了,居然還指責妻子丢了自己的臉?連冬昀這個「外人」聽來都覺得刺耳,甚至感到不平,那位死去的國公夫人想必更加難以承受。

冬昀不禁回嗆:「你這麽說太過分了!」

「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分,當好你的國公夫人,這是你唯一該做的事。」雷天羿不在乎自己吐出的話有多傷人。

「你……」冬昀得咬緊牙關才不會破口大罵,見對方轉身要走,她硬是擠出話來。「能不能……坐下來談談?」

「沒這個必要。」雷天羿連頭都沒回,丢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這算是什麽丈夫?嫁給這種只想到自己,不懂得溫柔和體恤的男人,上頭還有一個惡婆婆,難怪錦娘會想投水自盡,她一定是感到徹底絕望才會想不開……」

要不是擔心被那個男人識破自己不是他原本的妻子,也擔心自己激怒對方,到時會挨一頓拳頭,冬昀早就當面嗆回去了。

「真想把離婚協議書往他臉上扔……」

那個男人到底是哪個地方不滿意,非得用這般惡劣的口氣和态度對自己的妻子也是兒子的媽說話?偏偏她又無法在他身上「看到」任何東西,這是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這下真的傷腦筋了。

待冬昀又把錦娘的家書拿出來,一封一封看完,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她在夢裏還能看到死去的國公夫人流着兩行淚水,正在對她訴說委屈。

當她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冬昀不等婢女進來伺候,便自己穿好衣服,幸好她早就已經熟悉這種交領右衽襖裙的穿法,雖然跟現代設計還是有些小小的不同,不過只要摸索一下就能抓到竅門,至于頭發就只是簡單地绾了個髻。

春蘭才踏進房裏,不免訝異。「夫人怎麽不等奴婢呢?」

「我自己來就好。」她對這些婢女有防心。

桂花端着早膳進房,把東西擱在桌上,口氣不遜。「夫人的頭發得重梳,還是讓奴婢來吧,這是規矩,別害奴婢挨罵。」

光是聽這名婢女說話的口氣,就可以想像錦娘平日受到的待遇,不過對冬昀來說,這種程度的霸淩只是小意思。

她被拉到鏡奁前坐好,也就由着對方。

「我想看看小世子……」因為還不知道孩子叫什麽,又不能開口問,會顯得奇怪,只能跟着大家這麽稱呼,希望可以蒙混過去。

想到前世的她活到三十歲,卻連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就算有客戶好意要幫她介紹對象,母親便會馬上追問對方的財務狀況,是不是有房有車?有多少存款?自然讓對方打了退堂鼓。沒想到穿越之後,她不只有丈夫,還有兒子,生活優渥,不愁吃穿,一個女人該有的都有了,可是并沒有因此就得到幸福。

桂花迅速和春蘭交換一個眼色。「沒有長公主的同意,夫人是不可能見到小世子的,還是等她回府再說。」

「這是為什麽?」冬昀錯愕。「小世子是我的親生兒子不是嗎?」

孩子需要母親的照顧,那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桂花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厭煩,口氣不大好。「長公主已經跟夫人說過好幾次了,她要親自教養,夫人就別操這個心了。」

「你怎麽跟夫人這麽說話?」春蘭不由得替主子表達不滿。「夫人也別怪桂花,她說話一向都是這麽直,咱們只是怕夫人又受委屈了,才會這麽勸阻。」

冬昀見她們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突然很想笑,想必她這個國公夫人只是叫着好聽,根本沒有實權,就連開除婢女的資格也沒有,才會任由桂花爬到自己頭頂上,再藉由她的無禮和放肆,來突顯出春蘭的貼心,并成功取得自己的信賴,她相信錦娘必定被對方給唬過去了。

「婆母為何要這麽做?」這位長公主的作風也未免太過強勢了,就算再不喜歡她這個媳婦,也不能拆散他們母子。

春蘭面有難色。「長公主有長公主的想法,奴婢也不敢亂說,但是總不會一輩子都見不到,夫人千萬不要因此又跑去尋短。」

原來錦娘是因為太過思念兒子才會想不開,真是太沖動了,死了不就再也見不到面了嗎?但更過分的還是這位長公主,她憑什麽說不準?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冬昀義憤填膺地忖道。

「只是見個面、抱抱他也不行嗎?再說……孩子總要喂奶吧?」冬昀急中生智,雖然不知小孩多大了,但可以肯定還在喝母乳的階段。

「讓夫人喂奶不合規矩,再說長公主早就請了奶娘來照料,不勞夫人費心。」說完,桂花已經幫她梳好頭。

冬昀頓時語塞。

将早膳擺好之後,春蘭看似善意地提醒。「只要夫人能夠得到爺的允許,那就另當別論,不過……恐怕很難。」

冬昀并不相信這些婢女,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昨晚見到這位國公爺的事。

「他人在哪裏?」屋內并沒有男性衣物和日常用品,顯然他們夫妻沒有住在一起,很可能早就分房睡了。

桂花口氣微帶嘲谑。「夫人真的要去見爺?」

「那是當然了。」昨晚根本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加上又睡得迷迷糊糊,如果是在白天見面,或許就能「看到」了。

聞言,桂花不禁撇了撇唇。「夫人可別又哭着回來。」

想到昨晚那個男人冷淡的口氣以及傲慢的态度,确實會讓人覺得難以溝通,感到極度挫敗,如果是古代的女子,除了哭泣,大概什麽事也做不了,不過這次遇到的是她,論起抗壓性,冬昀自認比任何人都還來得強。

「桂花!」春蘭朝她低叱一聲,然後向冬昀屈了下膝。「還請夫人原諒,爺今天應該不會出門,想見他可以上玉華堂去。」

冬昀颔了下首,不再多說什麽。

于是,用過早膳之後,冬昀便在兩名婢女的陪同下踏出房門,原本只能在電視和網路上才看得到的古代園林建築,如今盡入眼簾,沿途景致令人看得目不暇給。

冬昀再次确定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個叫做「大豐王朝」的時空當中,以另一個女人的身分活了下來。前世的自己死了之後,母親可有為她的死掉下幾滴眼淚?還是氣自己丢下她這個當媽的走了?她有沒有後悔沒有對她這個女兒好一點?少了她這棵搖錢樹,母親往後又該如何過活?

她想了很多,但也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往前看。

待冬昀甩掉腦中的雜念,來到一座垂花門前,只見門上有塊石雕的匾額,上面寫着「玉華堂」三個字,負責看守的老門房是個啞巴,見到主仆三人進來,一陣比手畫腳,就是不敢放行,最後只好先請她們在原地等候。

過沒多久,他帶了名小厮回來,這名小厮皮膚黝黑、體格粗壯,約莫十六、七歲,看起來是個老實人。

「見過夫人!」

「你是……」冬昀裝出回想的樣子。

他恭敬地回道:「小的是阿保。」夫人不可能記得府裏所有的奴才叫什麽,這沒什麽好奇怪的。

「我要見……呃,相公。」冬昀不太習慣這個稱呼。

阿保搔了搔面頰。「爺說他不見任何人。」

她愣了愣。「誰都不見?」

「是,尤其不見夫人。」阿保補上一句。

冬昀沒想到會吃閉門羹,要是沒辦法面對面說話,什麽都不用談了。

「夫人,咱們還是回去吧。」春蘭開口。

「爺不見夫人是常有的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夫人還是早點死心吧。」桂花也在旁邊潑冷水。

眼看對方不肯和她見面,冬昀只好換另一個方式。「那麽你進去跟爺說一聲,我要見小世子,請他同意。」

阿保回道:「奴才會代夫人把話轉達給爺。」

「我要你現在就進去問。」她不想就這麽回去。

阿保愣了愣。以往夫人都是哭着回去,今天卻不同。「呃……是。」

阿保只好轉身進去轉達。

冬昀在原地等待,非要等到個答案不可。

沒多久,阿保回來了。

「爺說等長公主回來再說。」

冬昀不禁握緊拳頭,除了前世的生母之外,這個男人是第二個有本事把她徹底惹毛的,不過大吵大鬧也不是辦法,看來得要重新計劃,拟定對策,才能對付這位國公爺丈夫。

思及此,冬昀轉身離去。

若要比耐性,冬昀可是一等一,想想她跟前世的生母生活了三十年,這其間精神和肉體上所承受的暴力足以把一個正常人逼瘋,所以她絕不會被這小小的挫折給擊垮的。

于是,冬昀就當是在散步,也順便熟悉國公府的環境,分成早、中、晚,一天三次,來玉華堂「求見」她的丈夫。

到了第五天,冬昀已經是熟門熟路了,她幹脆甩開婢女獨自跑來,看守玉華堂的啞巴門房見到她又來了,從沒想過向來個性娴靜柔婉的國公夫人竟有這般執拗的一面,嘆了口氣,便進去禀報。

沒多久,阿保來了。「夫人……」

「我要見你們的爺!」冬昀劈頭就說。

誰知這次阿保卻拱了下手。「爺請夫人進去。」

終于肯見她了!她原本還打算跟那個男人磨上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看誰比較有耐性。

冬昀跟着小厮穿過池面上的曲橋,循着游廊來到書房。

「夫人請!」阿保躬身道。

冬昀先深吸了口氣,這才跨進門檻,屋裏只有一個人,見她進門,對方便合上手中的書冊,從書案後頭走了出來。

兩人終于真正的面對面了。

那天半夜,她沒能完全看清對方的面容,此時細看,才發現對方比想像中的還要年輕,大概才二十一、二歲,五官雖然英俊,卻太過冷硬,就像冰雕似的沒有人味,個子比自己高出将近一個頭,身穿素色交領右衽袍服,領緣和袖口都有紋路,束發戴冠,更襯托出他的帥氣,根本就是古代版小鮮肉,可惜個性太差,負五十分。

「相、相公。」這兩個字讓她叫得很別扭。

雷天羿發現她身邊沒有帶着婢女。「就你一個人來?」

「是。」她盯着他。

他冷冷地問:「你要什麽?」

「我要見我兒子。」冬昀也不羅嗦。

「等母親從宮裏回來之後,再徵詢她的同意。這個規矩你應該很清楚。」雷天羿面無表情地拒絕。

冬昀緊盯着他那張沒有感情波動的面容,還是什麽都看不到,實在想不透問題出在哪裏,也因為看得太過專注,沒有發現這個舉動跟平常的反應不同,讓對方産生疑惑。

雷天羿語氣帶着幾分威吓。「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冬昀還是不肯放棄,一直盯着他的臉。

自己曾經希望能失去這份特殊能力,活得像個正常人,然而此時她卻多麽期盼能「看到」想要知道的事。

妻子的反應令雷天羿眉心皺成川字,她向來都是柔柔怯怯、半垂眼睑,說話細聲細氣,不曾像今天這樣直視自己,彷佛……想要看透他的內心似的。

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覺得可笑。

「你在看什麽?」他微愠地問。

冬昀眨了眨眼。「沒、沒什麽。」

「既然明白了就回去。」雷天羿不想再多言。

看來要對付這個男人不大容易。「那麽相公可有每天去看他?」

冬昀心想自己既然見不到兒子,他總見得到吧。

「昭兒身邊已經有兩個奶娘,還有嬷嬷和婢女,她們會好好照料昭兒的。」他漠不關心的口吻讓人聽了真的會吐血。

冬昀握緊拳頭,因為掄得太用力而有些發抖。「意思是相公很少,甚至沒有去探望過他?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

「那又如何?」雷天羿不痛不癢地回道。

「啪」的一聲,在冬昀意識過來之前,右手掌心已經揮了過去,往對方那張冷冰冰的俊臉打下去。

雷天羿陡地挨了記耳光,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眸迅速閃過一道訝然。他的妻子從來只會因為委屈而落淚,別說動手,就連還口也不曾。

「夫人!」唯一在場的阿保可以說是驚呆了。

冬昀也被自己打人的舉動吓到了。

完了!她不禁有些畏懼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痛恨暴力,沒想到自己竟有樣學樣,跟前世的生母一樣,也同樣用暴力來宣洩怒氣,雖然這位國公爺真的很欠揍,但是動手就是不對,她更擔心對方還以顏色。

才這麽想,雷天羿已經一把扣住她的手肘,俊臉像是結了層冰霜,兩片薄唇吐出警告。「不準再有第二次!」

冬昀痛到差點叫出來,但還是昂起下巴回嗆——

「我不後悔打這一巴掌,因為這是你應得的。」這個混蛋!既然無法真心疼愛自己的子女,就不要把孩子生下來,讓他們來到這個世間受苦。

雷天羿諱莫如深地瞪着面前的妻子,令人看不透心思。

要比誰的眼睛大嗎?冬昀也同樣瞪着他。

「回去!」雷天羿松開手掌的箝制,低聲斥道。

「我……」她想代替錦娘去看看那個孩子,說不定孩子被虐待了都沒人知道。

雷天羿又喝道:「回去!」

對方的态度強硬又吓人,冬昀只好把話又咽回去,不過她還會再來的,非要确定孩子平安她才能放心。

目送妻子纖瘦的身影忿忿然地離開,雷天羿不自覺伸手摸了摸印着紅色指痕的左頰,原本又麻又痛,這會兒卻覺得火辣辣的。

足見這一巴掌是使出全力的。

「爺要上藥嗎?」阿保上前問道。

他放下手。「不必。」

「是。」阿保又退後。

雷天羿才要轉身踱回書案後頭,突然停下腳步,清清冷冷地啓唇,道出令人不解的話。

「方才發生的事,等長公主回府,就随口跟她提起。」

「爺真的要小的這麽做?」他奉命前來監視國公爺一事,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有時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作沒看到,只要別被長公主知道就好,所以他對這個要求感到迷惑。

雷天羿回頭睨道:「要你說就說。」母親……不,那個女人若知曉他們夫妻決裂到動起手來,必定會很開心,也許可以讓她高興上好幾天。他諷刺地思忖。

「小的明白了。」阿保心想若沒有據實禀報,日後長公主得知此事,自己恐怕小命不保,确實不得不說。

待雷天羿坐回書案後頭,挑了本書來看,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左頰正隐隐刺痛着,不過對他來說,這比被蚊子叮咬的力道還要輕微,只因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麻木,失去任何感覺。

此時,他的腦中再度浮現方才妻子瞪視自己的秀眸,裏頭宛如燃着兩簇火焰,恨不得将他燒成灰燼。

那是貨真價實的怒火。

他真的把一個溫婉柔順的女人氣到動手打人。

很好!這就是他想要的!

最好恨他入骨,恨到再也不想看到他。

這也是他唯一能保護她的方式。

見冬昀終于回來,春蘭忙不疊地上前關心。

「夫人上哪兒去了?真是快急死奴婢了!」

桂花則是一臉沒好氣。「沒有奴婢跟着,夫人一個人別亂跑。」

好讓你們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嗎?冬昀在心裏諷道。

「我自然是去見相公,求他讓我見兒子一面。」

春蘭目光一閃,趕緊問道:「爺答應了嗎?」

「他還是不答應。」冬昀搖了搖頭,省略了兩人發生沖突的經過。

「夫人還是別再去求爺了,每天來來回回走那麽多趟,你不累,咱們可都累死了,要知道這座定國公府,當家作主的是長公主,就算是爺也不能違背她的意思。」桂花悻悻然地說道。

冬昀看着她們。「可是……」

「等長公主回來,夫人再去求她吧,不過……」桂花諷笑一聲。「那也要夫人敢去才行,夫人不是最怕她的嗎?」

有哪個當媳婦的不會怕惡婆婆?而且這個婆婆不只身分尊貴,又掌握所有的權力,唉,錦娘真是可憐,在這座府裏根本是孤立無援。

「為了見兒子一面,再怕也要去。」這是她唯一能幫錦娘做的事。

桂花哼了哼。「夫人自己看着辦吧,咱們可幫不了你。」

「你少說兩句!」春蘭扯了扯她的袖子,低罵一聲。「不要以為夫人脾氣好,不跟咱們一般見識,說話就這麽沒有分寸。」

桂花這才不情不願地福了個身。「請夫人原諒。」

看她們一搭一唱的,冬昀還真是打從心底佩服,不過才十多歲的年紀,心機就這麽重,她告誡自己她們忠心的對象是長公主,不是自己,千萬別被騙了。

見夫人又盯着她們猛瞧,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也不知是作賊心虛還是什麽的,讓春蘭和桂花心裏有些毛毛的。

待冬昀收回目光,才發現走到腳都酸了,額頭也在冒汗,誰教這座府第實在太大,又想到方才和「丈夫」之間的争執,她更是一肚子火,索性蹭掉腳上的繡花鞋,橫卧在楠木制的美人榻上,把頭往圓枕上一擱,順手抄起被扔在一旁的團扇,看來這應該也是錦娘的私人物品之一,因為沒有電風扇可以吹,只好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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